三、有喜有忧有奔头

    2001年2月18日  星期天  晴

  高台县城的夜,真安静,静得让人有点发慌。圆圆的月亮挂在中天,又令人多少有点想入非非。思绪太乱,竟至夜不能寐,令人匪夷所思的是,10年前一位爱好文学的青年小武,现在开着一家发廊,听说生意还不错……

  早晨,寒气逼人。

  8点20分,已乘上了去张掖方向的班车,约25分钟后,抵达312国道一侧的一个小小路口,眼前和远处除了一片沙枣林和茫茫荒滩外,目力所及啥也看不到。我有点吃不透去明水河究竟是不是应该在这儿下车,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惶惑。

  今天的目的地明水河移民基地,隶属高台县南华镇,也是当年采访比较扎实的一个村。那些久久不能忘怀的移民兄弟,就根植在那片希望的田野里。这么多年,他们过得还好吗?我猜测着想像着他们生活的情景,不由激动起来。是啊,往事如昨,历历在目,风趣的刘本立,深沉的陈应科,还有那憨厚的谢三东,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从脑中闪过,无不令人牵肠挂肚……

  移民村之行,真是过足了摩托车的瘾,我这么想。经人指点,花7元钱雇了一辆载人的小三轮子。车上虽然有个篷,但一路依然好冷,冻得人够呛,单薄的身子有点吃不住。天气预报说,今天-10℃。不但冷,屁股也颠得生疼,紧紧抓着护栏的手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不用再透过窗子往外看,就知道路况是非常差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不停地拐弯。这不禁令人有点纳闷,记得明水河离公路不算太远,怎么这路越走越长?就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半个小时后,车子总算是停在了一个小院子里。

  明水河到了。

  几个年轻人刚刚起床,正在洗漱。但对于我这个远道而来专门了解移民生活的作家,还是表示出特别的友好。他们告诉我,刚从老家迁来时,自己都还是七八岁的娃娃,老家里的有些事记得,有些事已经不记得了。说着这些,六个小青年在我的本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宋文海、杨贺信、杨小军、谢雨衍、伏小东、张正强,几位都是团支部的委员。从他们的讲述中我知道,原先的明水河移民村在1999年划分成了明水和明永两个村子。现在,是在明水村的村委会。昨天晚上,这两个村和邻近的永靖村以及临泽县明水河村四个移民村联合搞了个联欢会,节目有秦腔,也有现代舞。晚会到最后,年轻人还跳起了交谊舞,内容丰富而多彩。晚会结束后,这帮年轻人没有回家,等着收拾今天的会场。我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院子里,高高搭起的戏台还未拆去,虽然没有赶上昨晚的盛会,但会场上依然高扬的彩旗和操场上那一堆堆刚刚燃尽的篝火,还有主席台两侧那虽已被夜风撕碎但却鲜红的楹联都在告诉我,中部来的移民们分明是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欢乐之夜……

  9时40分:抵刘本立家

  在10年前出版的《百万移民》中,我是如此描述刘本立的:“村文书刘本立调皮、幽默,在端上一大盘炒鸡肉后笑着对我说,从煮着吃沙枣到煮着吃鸡肉,这就是移民生活的变迁……”

  那么,10年以后,刘本立的生活又发生了哪些变化呢?

  走进刘本立坐西朝东的堂屋,他正端坐于一张写字台前,专注地揿着计算器,桌上码着一摞账本。现在,他是三个村子的总会计,信用社代办员。把我让到沙发上招呼了一下,他便径自忙去了,出出进进,有三四拨人围着他,有借贷的,有还贷的,还有咨询的,忙得不可开交。

  这功夫,我从大嫂的口中了解到:家里的创维彩电是在深圳创维集团打工的大儿子从火车上托运来的,二儿子是镇中学的优秀学生干部。而沙发前宽大的大理石茶几更给家里平添了几分亮丽。

  没过多少时候,刘本立已端上一大盘炖羊肉,味道很美,令人诧异的,是他没用旁边取暖的大烤箱炖肉,而是开启了旁边一个精致的铁皮箱子,里面,是液化石油气盘,其生活的变迁由此窥斑见豹。

  整整半天时间,走东家串西家,都是刘本立骑着他的大摩托陪着的。接触中,我发现,当年的刘本立今天已不再调皮,言行中多了些深沉和稳健。对发生在农村变革中的许多事,都有一些比较成熟的看法,显得很有思想。

  中午。

  12时45分余,见到谢三东、张米庄夫妇。

  曾经因为移民特有的婚姻方式而备受我关注的谢三东夫妇俩都上地去了。找来在门口玩耍的谢三东的女儿,当年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成了小学生,女孩12岁,叫燕燕。说起“书”的事,她抿了嘴笑,说是“知道书上有我爸我妈,可他们不让看,书就锁在抽屉里”。印象中,这夫妇俩都不识字,但对那段历史,无疑却是十分珍惜的。现在,他们儿女双全。

  我执意要去地上找找三东兄,刘本立便用摩托捎了我,中间夹上三东的女儿,往地上赶去。没走出百十米却见地头的小道上有手扶子“突、突、突”地开过来,卷起高高的尘土。“是我爸我妈。”燕燕说。

  转眼间,手扶子已到了跟前,开车的正是三东,媳妇张米庄坐在车上的粪堆上,这一幕,马上让我想起了张米庄讲给我的换亲的故事中的情景:“一个拉驴的一个背箱的……”车没停稳当,谢三东已向我打招呼了:“是姬师傅吧,这么多年,可把你见着了!”这令我有点吃惊,陌路相逢,他竟能一眼认出我来,这同时也让我感动。当时心里有两个念头:一是让人很难想到他会开车,印象中,他太憨实了。二是感到岁月不饶人,一眼看去,两口子额头眼角布满了皱纹,不难体会到他们经历的沧桑。

  经历了坎坷,经历了苦难,如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张米庄很健谈,她说话时始终含笑,她说,自己现在种着10亩地,房子也是新盖的。两口子一定要让我去家里坐坐,我说,家里我刚才已经去了,我从窗户上看见了你们的大彩电……

  13时许,到陈应科家。

  见到陈应科,我的第一句话是:“那年你叫我来看看你的生活我没来,今天一定要来看看你老兄的光景!”

  对我的造访,陈应科着实是愣了一会儿,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咋也没想到我这会会来到家里看自己。

  紧紧地握手,深深地问候。

  我说你们看来是把我忘了,这么多年也没个信。陈应科忙说:“没有,没有,别人几天前还来借书,没给,让来家看,不然遗失了!”

  陈应科的话,增强了我创作农民喜爱的文学作品的信心。此行的一个强烈感受就是:移民们喜欢我写的书,我有自己的读者群……

  走进陈应科亮堂堂的堂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沙发旁那盆一米多高的夹竹桃花和绿油油的金钱树……盆景、鲜花走进移民的居室,在告诉人们什么呢?我想,这不仅仅是生活富裕起来的移民们追求现代文明和精神生活的简单体现,而是这一切真实地又一次告诉人们,发生在甘肃农村大地上的反贫困事业已绽开了绚丽的花朵,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陈应科喜形于色地说:“我炕上的那床棉被就是自己的棉花做的,足足有五斤重。”园子里,有二十多棵果树,暖棚里还养着两头牛、两口猪,有一台粉碎机,还有一台榨油机。“榨油机上,一年收入个三四千元……”他说。

  当我对此连声赞叹时,他说:“我几年坚持订着一份《甘肃农民报》。”

  也许,这正是陈应科事事都能走在人前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陈应科年过七旬的老母亲精神矍铄,贤惠的妻子忙前忙后,小女儿萦绕膝前,一家人其乐融融。刚刚过去的今年春节,他喝了22瓶酒……

  记得那年的陈应科虽然初尝移民的欢乐,但仍心事重重,人也瘦瘦的。今天,他不但身体敦实健壮,而且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的阴郁和忧愁,一直笑呵呵的。妻子随手端上的一大盘皮冻、一大盘白肉是用自己的年猪做的。“全部自己吃了!”好家伙,一个春节一家吃掉一口肥猪,这实在让人羡慕。但我却无缘享受,我“拿不住”,不过,那黄灿灿的油饼却是蛮诱人的。面对陈应科端上的一盘香气四溢的美酒,我不忍谢绝了。

  “来,不管咋样,也要喝上四杯,祝您和您全家事事如意,四季发财。”陈应科双手托着酒盘,端到我面前。

  好,干了!

  喝酒不多的我此时也受到强烈的感染,顿生豪气,连饮四杯。为的是祝愿陈应科和每一个移民兄弟在新世纪里“事事如意,四季发财”!

  见到谢斌时,没想到他的气那么大。他说:1995年,移民村交由乡上管理后,开始走下坡路了。从整个农村发展看,慢了。

  “明水村2000年仅小额信贷就达到60万元,上学、购置化肥、农业机械、修房都要靠信贷。否则,有些人地都没法种了。1996年粮食市场倒挂时,没人指导没人管,移民年年种粮,可经济指标不下达。脱产干部来了不干事,也干不成事,政策执行不下去。根子是村上的班子不团结,领导班子三年一换越换越不行,不能干的换,能干的也换。有一股邪气,60%的人两年一点村提留都没交,扯皮的没人管。直到现在,明永、明水两村欠统筹提留高达25万元,根本原因是村上的财务管理太混乱,村民不服,便以拒绝交纳乡提留和村统筹相抗争,造成民办教师将近4年没发过工资,今年都不干了。”说到这儿,谢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么就不来了,心寒了!庄上出了几千元买设备,出义务工,可温棚搭起来后再没人管了,土地却占了。如果不是信用站扶持得好,一半的人就搬走了。现在是,移民难管,政府不管!”

  “有线电视不通,微波接受器不让安。安上,连电视就一块抱走了。黑了偷着立起,白天还要解下来,既不让你看,也不解决看,把信息断了,该种植啥的信息也不知道。一年看不上电视,是啥年代了?高台移民看的是临泽新闻,就连电话,至今都不通。村上的道路,更是坎坷难行,多年没有改变,遇上点雨干脆就冲断了。另眼看待,成了后娘养的,骆驼城是负担太重,明水、明永没负担,除了交公粮,啥都没人管,20%干脆连公粮也不交。”

  “水这么紧张,水位下降了三四米,机井也常出问题。放水时干仗打架,可水仍在十多年前的土渠渠里缓缓地淌着,往沙里慢慢地渗着,一米也没有衬砌过。迁到新疆、内蒙的已经有几户,私下出卖土地后远走了,从你写的书中受到启发……是商场,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不用办任何手续,没人管。不过,走到新疆的几户过的也难心……”

  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关键是配套尚未完成,就交到乡上。而乡上一没资金,二没机构,也未能纳入正轨管理,县移民站有些事也不好管。于是,不但原地踏步,而且走向了倒退,甚至书信都送不到村上,村上自己去南华镇取。”

  “一乡两制。乡政府召开会议,移民村来不来人没人问,也没人听汇报……”

  那个老初中生牛俊宝在喊了声“临洮老乡”后,再没高兴过。他的屋还是10年前刚迁来时的那间简易房,他指指高出自己院墙一截的邻居的新房,苦叹一声:唉,各方面都落在别人后面了!

  移民们的眼睛中饱含着期盼,饱含着信任,望着我,希望我能回答他们的困惑和不解。也许,在他们看来,我这来自省城的作家应该能告诉他们许多事是怎么回事,又该怎么办,这一点,我深深地感到了。可是,我又能对他们说些什么?答案又在哪里呢?

  14时15分许,到谢鹏家。

  谢鹏31岁,却是明水村屈指可数的“首富”之一,这一点是他那建筑面积240平方米,投资3.8万元的宅院告诉给我的。认识谢鹏是在刘本立家。那会,他骑了辆气派的摩托来办贷款,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穿着高档的皮夹克,一接触,就能感到他的精明。这些年,谢鹏长年在新疆冶金建筑公司六分公司打工,搞的是管理工作,月收入在1500元~2000元之间,他自个的生活,应该说过的是很滋润的。但他并不满足于自己吃饱喝好,而是牵挂着移民村那些生活尚有困难的乡党们。春节回家,看到村里一些不太正常的事儿,心上一直不踏实。

  来到谢鹏家里,他已备下了几份酒菜。

  进得漂亮、气派的院大门,却见这是一座四合的小院。一砖到顶,水泥圈梁的北房和西房连为一体。令人赞叹的是,设计全部采用太阳房结构,先是一圈走廊,里面才是居室,进得房来,立马感到暖洋洋的。

  谢鹏人缘挺好,这阵子,家里早已聚着几个年轻人,除了弟弟谢宏,一个叫王治中,一个叫张刚。张刚说他见过我,10年前那个晚上,在村干部的小聚会上。那会,他是社长。几个人的言谈举止,都十分大方得体。从他们的介绍中,我知道,现在的明永村有460户,1900多口人,有射频无线手机8部,两轮摩托26辆,小四轮100多台,生活的变化,还是非常大的。有一个叫安友俊的移民,是1985年由定西香泉乡迁来的。这些年,他先是在阿克塞的石棉矿下苦,后来发展到“小承包”,这几年又干起了“中承包”,直接带动了一批乡亲走上致富之路。村上还有一个“攒劲”人,先是做些买卖,这几年又带着一帮乡亲,在兰州拉起了百多号人的队伍,事情干的红红火火……

  (后来,我在兰州见到了移民们说的这个“攒劲人”,他叫王建新,今年48岁。王建新生得英武结实,是“东乡的汉民”。他原籍东乡县关卜乡红庄村,在1984、1985年前后一年的时间里,曾经11次跑到河西的酒泉、金塔、临泽等地“看地方”。故土难离,总不想走得太远,所以,在1985年下半年,最后把“家”搬到了“离老家近一些的高台明水河”。王建新移民之前曾是东乡县面粉厂的合同工,跑业务去了不少地方,也挣了些钱,是那种有气魄、有胆识的人,当看到明水河的土层足有2米多厚,打到十七八米就可以见水时,“下定决心趁着国家的好政策,把家迁到河西,找碗饭吃。”所以,他一吆喝,马上就有15户乡亲,115口人,跟着唿喇喇地上了明水河。当下,就划了230亩地。他记得,当时没尺子,便用手“拃”了打背包的绳子测量,之后,干馍馍面片子,披星戴月地大战40多天,在明水河扎下根来。后来,又经历了一番波折,返回东乡两年多,怎想,这两年多妻子一直记挂着明水河,于是,在1989年又再度举家迁回明水河。现在,王建新在兰州城里干大事,妻子在家务作着10亩庄稼地,养着10来只羊、10来只鸡,还有2口猪。王建新由于有基础,自身素质好,这些年在兰州先是经营木材,后又拉起一支队伍搞工程。2000年,他的人马一半在兰州市滨河路风情线上添锦绣,一半在巉柳高速公路上夺红旗:承包的铁十九局的一段工程被省交通厅监理公司评为全路的“标兵工程”。王建新,堪称“三西”百万大移民中的一员“大将”……)

  15时许。

  辞别了谢鹏等人,刘本立送我到公路上乘车,我没忘了自己难以割舍的爱好——骑摩托。噢,驾着摩托车在那大荒滩上撒野的感觉真好,真爽!期间,有两点印象:一是原先记得村子不大,可今天坐在摩托上东一家西一家地跑了这大半天,方才感到这滩上的移民真不少。另外,特别留心了一下移民们提到的道路和渠道的问题,我看到,他们反映的这两方面的情况是真实的。10年过去了,明水、明永移民村基础设施建设面貌依旧……而这些情况,是坐在大机关的办公室里看文件听汇报和坐在小汽车里隔着窗子上的太阳膜所看不到的。国家投了那么多资创造基础条件,移民们又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当地政府理应搞好后续工作,建设管理好移民基地,把移民当作自己人,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作为扶贫开发工作重要组成部分的移民建设,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因为一些限制因素,直接影响移民工作的继续推进,主要是,现有移民投资标准低,移民社区建设与需要不相适应。现有移民基地是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逐步兴建的,由于投资少、投入标准低,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农田基本建设设施不完善,社会公益设施不足,群众建房标准过低,移民上学、就医难及发展经济动力不足等方面的问题。另外,移民开发建设资金来源少,计划搬迁任务和群众愿望差距过大。其建设速度、搬迁进度、搬迁数量严重制约着南部山区扶贫开发工作的整体推进。存在一些山区群众在移民区私自倒买土地等问题,以至于形成了多处自发移民点,给当地的各项管理工作增加了难度。

  (可以欣慰的是,移民部门虽然已不再直接管理移民基地,但仍然关注着那里的发展。我了解到,甘肃省两西农业建设指挥部2001年正在计划给明水移民村打一眼机井,约需投资10万元。)

  夜。时近23时,从临泽乘上“酒钢”号列车返兰。

  夜深了。

  车厢内,灯光柔和,温馨宜人,旅客们大都酣然入梦,但我毫无睡意。透过列车窗口向外望去,黑沉沉的荒原扑眼而过,车轮撞击钢轨的“咣哒,咣哒”声,声声入耳,犹如一把铁锤在猛烈地敲击着我的心扉,令我久久不能平静。此时此刻,几天来再访移民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感所悟齐刷刷地涌上心头,我侧了侧身,顺势梳理了一下思绪的辫子,得出以下印象:

  一方面,河西诸市县的移民工作成绩很大,可喜可贺、可歌可泣,但存在的许多问题尚需我们大家去努力……如,许多移民点缺乏基本的健康保障,由于在移民工作中分工不明确不具体,或有要求的没按期落实,一些新的移民乡没有医疗机构,没有合格的卫生室,没有称职的医务人员,多种传染病流行屡发。又如,应多一些实事求是,在山丹县和民乐县的农村“奔小康”活动中,“移民头一年迁去,第二年就让迈入小康,可能吗?”另一方面,从1983年至今,中部地区的移民们已经在河西这片沃土上生活了近二十个年头,理应把自己融入到当地的生产生活中去,戴在自己头上的“移民”的帽子,也应该扔掉了……

  此次河西之行,我还了解到这样一个情况,即在酒泉市存在有一个2万多人的非计划移民群体,其大体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两西移民”阶段,伴随90年代的“疏勒河移民”迅速增加,共有来自我省中南部12个市(州)、53个县(区)(不包括农垦农场、省直厅局农场非计划移民)的5628户、20600名贫困群众。他们通过投新靠友、自行联系、打工落脚等形式非计划移入酒泉市的7个县(市、区)生产生活,涉及生态移民、扶贫移民、灾害移民等方面,一般移居在酒泉市自然条件较差的偏远地区。这其中的许多人虽然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但由于户籍、土地等属地化管理问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未能享受国家的有关移民安置政策,自我发展能力十分有限,存在着安全饮水、就医上学、电网改造、灌溉渠系等诸多生产生活方面的困难,与当地群众收入相比差距较大。目前,非计划移民群众中一部分已安居乐业,另一部分则存在着有户籍而无承包地、有承包地而无户籍、既无户籍又无承包地仅靠租种土地等情况。他们原始积累少、农业机械缺乏、耕作技术落后、住宅环境破旧,一些移民生产生活仍然十分困难的情况普遍存在。但在这些人中95%有自建住房,已逐步融入当地生产生活,事实上已与计划内扶贫移民、生态移民一起成为移民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酒泉市非计划移民时间长达20年之久,目前存在着土地户籍关系还未理顺、生产生活条件较差、未列入扶持发展计划、公共管理薄弱等突出矛盾和问题,存在着国家计划移民、地方非计划移民和农垦国营农场、省国土厅、农牧厅兴办农场的非计划移民并存的局面。在一些县引发出农垦企业与乡村之间、移民与当地居民之间相互挤占垦荒、抢夺水资源的纷争,非计划移民的形成,更加剧了当地生态环境和水资源矛盾,并且给社会管理、经济发展带来了新的问题。特别是一些农垦国营农场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采取有偿出让土地等做法,从青海等地引入非计划移民,仅小宛农场就吸收青海省化隆、民和县非计划移民428户、2146人。据说,化隆县花137万元从小宛农场购买土地,安置了330户移民,由化隆县扶贫办派专人驻点管理并负责选举移民点负责人,从而变成我省辖区内一块隶属于青海管理的“飞地”,成了一种“省内有省”的奇特现象,直接影响着当地小康建设等工作。这不仅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更是一个急需解决的现实问题。

  我们应当清醒地认识到,移民问题不仅仅是扶贫问题,抑或是经济现象,它更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社会问题、民族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务必引起高度重视!

  (甘肃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酒泉市非计划移民的大量存在及引发的各种社会矛盾,陆浩书记、徐守盛省长、陆武成副省长都曾就此问题作过重要批示,要求站在新农村建设和构建和谐社会的大局,从“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高度,认真加以解决。

  2006年9月下旬,省上组成联合调研组,由省政府研究室高益群副主任带领省公安厅、省扶贫办、省民政厅、省人口委的杜树旗、黄如田、宋祖兵、史翔燕、朱晓萍、王立朝等同志,赴酒泉对该市非计划移民安置问题进行了专门调研。

  他们了解到,近年来,酒泉市各级政府采取了多种灵活的政策措施,为非计划移民中66%的办理了落户手续、75%的划拨了承包地。目前尚有6.4%(362户)的非计划移民已落户而未划拨承包地,18.5%(1042户)的既未落户也没有承包地,他们主要租种乡村及农(林)场的集体土地和私人开发经营的小农场土地。由于这部分移民的土地和户籍关系尚未理顺,给当地计划生育、社会治安、民政救济、合作医疗、子女就学等方面带来了公共管理困难。同时,随着农村税费改革的深入,特别是农业税全面取消后,这部分移民要求解决承包地或户籍的愿望日趋强烈,与私营农场主的矛盾屡屡发生,迫切需要理顺非计划移民的土地户籍关系。

  在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调研组认为,应本着尊重历史,面对现实的原则,从构建和谐社会、推进小康建设的高度出发,突出做好理顺土地户籍关系、采取积极扶持政策、严格土地执法和加强移民管理等几项重点工作。既要努力改善他们的基本生产生活条件,又要重视他们扶贫开发工作。为此,调研组建议,省上有关部门应将计划移民和非计划移民比较集中的乡村列入扶贫计划,相关部门应该在教育、卫生、水利、交通、电力、农机、农技等项目方面给予一定扶持,力争通过三至五年的扶贫开发,努力缩小与当地居民的收入差距。同时,建议由省政府办公厅牵头,省发改委、省财政厅、省扶贫办等部门配合,参照“两西移民”和扶贫移民安置补助等政策,严格移民时间界限和移民对象,对酒泉市现有2万移民制定一揽子扶持安置计划……

  春风化雨润心田。

  2008年8月19日,一个激动人心的喜讯在无数移民和关心移民事业的干部群众中迅速传播。

  这一天,省委副书记、省长徐守盛主持召开省政府第11次常务会,会议研究决定,将兰州、白银、金昌、嘉峪关、酒泉、张掖、武威7个市移民中的绝对贫困人口13.1万人从今年7月1日起纳入农村低保范围,使他们与当地群众平等共享改革发展成果。

  徐守盛指出,要进一步统一思想,提高认识,高度重视移民困难人群基本生活保障工作。对移民一视同仁,特别要落实好政府所提供的各项公共服务,切实保障好低保家庭的基本生活,做到应保尽保,为维护社会稳定,构建和谐社会作出更大的贡献。

  徐守盛强调,要明确责任,密切协作。各相关部门要各司其职,把这项工作抓紧抓好。要将符合低保条件的困难移民全部纳入农村低保范围。要将移民区列为扶贫开发的重点,加大扶持开发力度。要针对移民区的实际情况,制定开发规划、确定开发项目、加大扶贫资金投入力度,帮助移民发展生产,增强他们自身发展的能力。针对部分移民群众住房条件差的问题,要整合各部门资金,帮助移民改善居住条件。今后在新农村建设、小城镇建设中,将解决移民住房困难问题列为工作重点,加大资金投入,通过多方努力,争取在3~5年内使移民的居住条件有明显改善。)

  特写:疏勒河畔圆富梦

  疏勒河,蒙古语为水草丰美的河流。这里有充足的阳光,肥沃的土地和源远流长的河水,历史上曾经是古老的灌溉农业区,水草丰盛,景观壮美。

  上世纪90年代,继景电二期、引大入秦等重点水利工程之后,甘肃省委省政府又把开发扶贫的目光,投向河西走廊的疏勒河流域。

  疏勒河发源于祁连山冰川,是甘肃省最西端的一条大河,也是中国唯一一条自东向西流淌的内陆河。1996年3月,总投资26.73亿元,建设工期10年的跨世纪工程——甘肃河西走廊疏勒河农业灌溉暨移民安置综合开发项目,被国家计委列入“九五”国家重点建设项目,从此,疏勒河农业灌溉和移民安置综合项目,拉开了开发建设的帷幕。

  甘肃省组织专家与世行扶贫组织共同对疏勒河流域进行了多次考察,认为:综合开发疏勒河,安置甘肃中南部20万移民、发展现代农业灌区是“兴西济中、开发扶贫”战略决策的一个重要部分,增强河西走廊农业可持续发展后劲的有效措施。项目于1996年5月正式启动,成为中国西部历史上集农业综合开发、发展水利灌溉、安置移民为一体的重点骨干工程。

  据疏勒河管理局副局长杨富元介绍,根据当时尚未脱贫标准,省上筛选了临夏、和政、永靖、积石山、东乡、岷县、宕昌、武都、礼县、临潭、舟曲11个贫困县的移民20万人,其中,有汉、回、东乡、藏等多个民族。1997年入春,从1500公里外的陇中、陇南浩浩荡荡迁往河西,从此,中国西部的地平线上,一座座规划整齐的移民社区拔地而起,配套的机井、水塔及农电线路同时到位。河西塞外江南的美景已经绘出:一望无际的荒漠已成为阡陌纵横的标准农田,疏勒河项目借鉴“两西”、“景电”、“引大”移民的经验,按统一规划建设,试点示范,整乡承包,整建制安置的模式,已在三大灌区新建6个移民乡和农垦分场的57个行政村及8个自然村,安置移民6.2万人,开发配套农田32.7万亩。

  在瓜州县扎花乡,盛夏的新灌区,麦浪翻滚,来自临夏东乡县的2517名移民,迎来了又一个丰收年。扎花乡原本没有地名,是因疏勒河移民迁住后“扎根开花”而得名,两个村分别叫一号、二号村,因规划整齐,东西狭长,被誉为“长安街”。

  在向阳移民点,积石山县移民工作站站长苟明政,带着一批东乡族乡亲,历经7年,终于在远离故乡1300公里外的地方扎下根来。疏勒河项目,经他的手,就移去3000多人……

  管理局移民处处长张秀山说,按东乡族的习俗,示范点除了建设学校、卫生所、村委会等公共服务设施之外,还规划出清真寺、坟墓地。前来考察的世行总部质量检查团团长丹尼尔先生感慨于少数民族移民生存、生产条件的改善和对习俗、文化的保护和尊重,说:“疏勒河移民安置开端非常好,对世行要求的扶贫开发、恢复生态、环境保护、文化遗产、少数民族有关的政策执行令人满意,移民安置给世界其他国家解决贫困问题产生积极影响。”

  另外,由昌马库区搬迁到花海乡西峡村的非自愿移民有159户580人。他们由玉门市政府承包迁移,一步到位,现已建起了南北300米长的两条街,4排砖混结构全封闭、水电配套,而且宽敞明亮的小康标准四合院,规模为80至120平方米,移民们种着水地,住着新房,圆了几代人的富裕梦。

  进入新世纪后,生态环境问题引起了全社会的高度关注。疏勒河流域地处干旱半干旱地带,每年的降雨量仅50毫米左右,蒸发量却高达2500毫米以上。如果过度开发,就可能对原有的生态系统造成破坏。

  综合采纳世行和各方专家的建议,甘肃省委、省政府进一步明确了疏勒河项目生态建设和保护的指导思想。2002年,省政府决定,从该流域开发建设的实际和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需要出发,对项目规模、水资源配置、移民人数、农林牧产业结构进行中期调整,将流域水资源利用率由91.7%减为65%,灌溉面积由146.7万亩减为106.22万亩,移民人数由20万人减为7.5万人,新灌区造林面积由原规划的11%增为15%……

  金秋十月,疏勒河新灌区的移民正忙碌着抢收棉花。2006年,疏勒河新灌区的移民通过调整种植结构,扩大了棉花、红花等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仅棉花种植面积达6000亩,棉花收入达600万元。富民村村主任石生是1998年首批迁移到这里的移民,这位曾住过地窝子的庄稼汉子,克服自然条件严酷等种种困难,在戈壁滩上修建房屋,平田整地,学会了灌溉农业种植技术,2005年种植棉花和红花的收入达1.8万元,人均纯收入4750元。2007年,他靠种植的棉花、红花和劳务的收入达3万元。如今,靠着辛勤的耕耘,疏勒河灌区4.6万移民让戈壁荒滩变成了他们致富的新家园。

  甘肃省疏勒河建设管理局党委书记、局长杨成有认为,疏勒河项目既是农业综合开发工程,也是一项宠大的社会系统工程,项目成败在移民,难度也在移民。只要把移民这篇文章做好,不久的将来,昔日风沙、旱魃和盐碱肆虐的王国,一定会变成富饶的桑田和美好的家园。

  “三西”移民是一项新型的开发性扶贫事业。

  人类社会的发展其本身就是一部移民史,它发展的结局必然会出现移民。在人类与大自然的较量中,有时迫不得已的“退却”也是一种出路。“三西”移民的事实证明,背井离乡的迁移,就闯出了一条生路,也是减轻人口压力最有效的措施。通过搬迁,把贫苦农民从“老天爷”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把他们放到了能发挥自己能力的地方去,为他们创造了稳定脱贫致富的基本条件,改变了他们长期以来靠天吃饭的被动局面。

  结果令人鼓舞。大多数移民在短短的三五年里,实现了吃饱肚子——穿上裤子——盖上被子——住上房子的转变,许多还跨进了富裕户的行列。这对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梦魇般日子中走出来的农民来说,其变化之巨,不啻天壤之别。那年新春前夕,移民牛承智受榆中乡亲们的委托,给甘肃省委、省政府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以表他们脱贫致富后的喜悦之情。他在信中说:“1985年,我们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迁往河西落户,现在已迈开脱贫致富的步子,大有发展前途。我们深感党和政府的关怀和爱护。‘吃水不忘开井人,吃米不忘种田人,有了幸福不忘救命人。’现在,我们吃上了白米细面,过上了温饱的日子,开始走上了致富的道路,这碗脱贫致富的饭是党和政府送来的,我们感恩不尽。”

  “三西”移民,辉煌而灿烂!

  “三西”建设所走过的道路告诉人们,移民是一次成功的反贫困探索。多年来,我们国家为了合理调整人口布局,开发国土资源,曾组织过多次人口迁移,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但像“三西”这样大规模的有组织的以解决温饱为目标的扶贫开发型移民,还是首创。“三西”建设跳出了过去就贫困地区解决贫困问题的小圈子,把解决贫困地区的问题同经济发展较好地区的开发联系起来考虑,因此是一个全新的思路,是一项重要的扶贫措施。

  2008年9月,国务院决定,再次延长“三西”农业建设专项补助资金使用年限,即从2009年起延续至2015年,并将资金总量从目前的每年2亿元增加到3亿元。这已是国务院第三次延长“三西”农业专项补助资金。这一重大决策,无疑将为“三西”地区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农村产业发展等事业注入强大的活力!

  甘肃“两西”扶贫自1983年实施以来,先后建成大中型水利工程90多项,输变电工程70320公里,修整梯田达到2596万亩,完成有效灌溉粮田面积达到1084万亩,搬迁安置贫困地区移民56.48万人。其中,配套建设的人饮工程,解决了205万人、611万多头牲畜的饮水困难。先后治理小流域面积2400平方公里,积极种草种树,发展沼气,推广太阳灶,基本停止了植被破坏现象,明显改善了流域生态环境。

  甘肃的扶贫开发式移民,其规模之大,人数之多,巩固率之高,成效之显著,都为建国以来历次移民所罕见。是建国后扶贫开发中最大的一次人口迁移,在发展中国家的扶贫行动中也是第一次。由于成效显著,“两西”移民后来成为世界银行编制统一的移民指南的生动案例。

  路已走出,今后怎么办?

  比如,甘肃省的高寒阴湿山区,是仅次于中部干旱贫困山区的另一集中连片贫困带,也有一些几乎连生存条件都不太具备的地方,多年扶贫成效甚微。要解决这块载育着400多万人口地区的贫困问题,移民,还将是一个重要措施。

  移民为中部地区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是不是河西就是一片理想中的“世外桃源”呢?

  二十多年前,在敦煌,许多农民冬季农闲时就会赶上骆驼车进到戈壁深处找寻柴火,在那里,许多干枯的胡杨仍然伫立在沙滩上,触目惊心,划一根火柴,忽地就烧起来了;还有的农民则去捡拾古战场遗留下来的箭头战刀,回去后一个就可卖到30元钱……这使我们不难想到,数百年前这里曾是水肥草美、人丁兴旺的边塞古城,但伴随着祁连山融水减少,党河西迁,敦煌古城也才被迫追逐着水源退缩,乃至迁到一百多里处今天的地方……

  在这里,我不能不告诉人们:

  河西走廊同样存在着危害当代人生存发展的水资源减少威胁和沙漠化危机——

  没有祁连山冰川就没有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地区降雨量远低于蒸发量,主要水源就是祁连山冰川。然而近年来,由于全球气温上升,生态环境恶化及人口增加,超载放牧,过度开垦,乱砍监伐等因素影响,祁连山冰川正在以每年2米至16米的速度退缩,其融水比上个世纪70年代减少了约10亿立方米。冰川局部地区的雪线也正以年均2米至6.5米的速度上升。水源的减少、一些地区水位严重下降,导致大量地表植被特别是沙生植物因干旱而死亡。祁连山七一冰川近50年来退缩已达40米。

  《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确定,全国现有的9000万最贫困人口中,仍有很多需要通过“移民”来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所以,今后仍将加强对移民工作的领导,进一步加大移民工作的投入和力度。甘肃计划在2010年之前再移民60万,这也是实施西部大开发的一项重要举措。但是,在大规模迁徙移民的时候,如何解决迁入地区同样存在的水资源危机,如何解决迁入地区严重的生态危机,如何使广大移民来得了,住得稳,还要能发展,仍是需要我们长期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