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上写人生——记静宁县“六•二六”医务工作者

      李世绰,一位“8月1日结婚,蜜月未度完,9月3日踏上赴甘行程”的北京赴甘肃医务工作者。在中部干旱贫穷的静宁县红寺公社卫生院,他和夫人张景华及北京来的其他5名医护人员一起工作、生活多年。由于工作成绩突出,被提升为静宁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在县医院他开创了开颅手术并取得成功之先河,随后又开展了颅内血肿清除、开颅探查减压等手术。1978年考取研究生回京后,走过了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卫生部外事司副司长、司长,WHO助理总干事、WHO总干事特别顾问的传奇人生。他访问了60多个国家和地区,曾代表我国参加“亚太经合组织(APEC)卫生特别工作组(Health Task Force,HTF)”的工作,被任命为该工作组的副主席。现任“中国抗癫痫协会”会长,夫人张景华回京后曾任北京协和医院副院长。

  李世绰、张景华夫妇,是北京赴甘医务工作者的杰出代表。回顾走过的人生道路,李世绰说,静宁10年,我积累了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给自己以后的管理工作奠定了基础,特别是任北京市卫生局副局长时,基层的卫生工作经历,对指导工作很有好处。

  1966年至1970年,先后从北京、兰州等城市医院安家落户和兰州医学院、上海医学院等医学高等院校毕业分配来静宁县的医技人员有84人。其中,大学本科学历63人;从北京各医院来的39人中,毕业于北京医学院的18人;毕业于兰州医学院的33人;毕业于上海医学院等其他高校的4人。“1969年先后从中央、省、地下放医药卫生人员62人。”他们中,有外科、内科、儿科、妇科、中医等专业技术人员,也有放射、护理、药剂及病理、生理等专业人员,有主治医师、讲师等中级技术人员,也有医师、护师等初级技术人员。分别在红寺、曹务等12个卫生院及县人民医院、防疫站、妇幼保健站、“五七”红专学校等16个单位,从事医疗、预防、保健、教学等工作。同时,开展巡回医疗,培训基层医生。

  十多年间,他们创办科室、增设专业,热忱服务,传授医技,填补了许多静宁医疗史上的空白,培养了一批当地的医疗技术人员,为静宁的医疗新技术开创和卫生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北京医科大毕业生、泌尿科主治医师何应勤、麻醉主治医师尹大光,具有高深的理论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他们创造条件,在县人民医院先后开展了肺叶、食道癌、胸膜剥脱术、胃癌、胰头癌、直肠癌、复杂肠根治术、子宫癌根治术、肝破裂修补术、肺和肾切除术、股骨头置换术等。静宁县开展计划生育手术大夫奇缺,何应勤、尹大光就按县上要求,举办了一期计生“四术”人员培训班,他们面对面讲,手把手教,一遍一遍进行示范,为学员传授麻醉和手术技术,从而使全县卫生院大都能独立完成硬膜外麻醉,随之带动了计生手术、一般腹部手术的大力开展。尹大光诲人不倦、善于施教,他传授技术毫不保留,带出了权执钧、李建才等一大批外科人才。他先后撰写、发表多篇论文,编著《我国节育技术近况》一书。并参加全国、全省计划生育技术交流会,全省麻醉学会举办的报告会,并做现场演示。后担任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党支部书记,被评选为省、地卫生系统先进个人,1983年被选为甘肃省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北京医师施为民,在静宁“五七”红专学校任教期间,与常世辉、杨有勤、王惠敏、任彩凤等大夫,自编教材开设中西医基础、内妇儿科、农村常见病防治课程,同时创办校医室,使教学工作做到理论和实践的有机结合,从1969年至1970年底,先后举办一年制医士班2期80人(普通班50人、提高班30人),半年制培训班2期90人(普通班15人、提高班45人),为当时的176个生产大队培养了“赤脚医生”。至今,这些人员仍然活跃在静宁乡村,承担着农村预防、保健和医疗工作。

  北京医学院毕业来县人民医院工作的还有焦承勋、施维民、黄玫、卢惠珍、周梦兆等人,其中焦承勋担任内科主任,施维民为副主任,二人在治疗心脑血管疾病、血液系统疾病、各种急性中毒、感染中毒性休克等方面经验丰富,尤其是对心衰的治疗由原来单纯的强心,发展到强心加减轻心脏前、后负荷。并诊断出了松果体瘤、阿狄森氏病、席汉氏综合征等少见病,对支气管哮喘、高血压、肾病、消化性溃疡、糖尿病等慢性疾病,形成规范诊疗体系,并为本院培养杨耀忠、王旺诊、尤国鹏、张永来等内科骨干;黄玫组建了儿科,并任科主任,首次行脾穿刺活检治愈1例黑热病;卢惠珍利用闲置器械,开办口腔科门诊,从开展一般口腔疾病诊治和拔牙、腮腺混合瘤摘除术,发展到能做口腔修复、唇裂修补、颌骨囊肿摘除等手术;放射科主治医师周梦兆,开始由局部向全身诊断发展,擅长对各期肺癌的诊断,并培养放射人员5名。

  从北医附属医院来的护士杨玉忠,在县医院护理人员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就地培养了一批高中毕业生充实到医院护理岗位。还有大学护理专业毕业的张惠琴,任县人民医院护理部护士长,她通过临床指导和举办短期培训班,向护士传授护理知识,规范护理操作规程。杨玉忠、张惠琴二人为静宁县人民医院乃至全县护理工作走向规范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还有北京医学院、上海医学院、兰州医学院等医学院校毕业的众多的优秀人才,如:梦祥忠、邵联智、吕景余、陈翠竹、裴世忱夫妇、张永慧、郑庆雄、杨家芸、张裕芳、陆锡丛等,均为静宁城乡群众服务长达10多年之久。他们不仅奉献了青春年华,有的甚至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兰州医学院66级毕业生张成文在偏远的原安公社卫生院工作,一年后调县人民医院,1975年病故;白求恩医科大学毕业的孙学甫,1969年只身一人从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来到仁大公社卫生院工作,于1970年病逝。

  “六•二六”医疗队来静宁,不仅带来了精湛的医技,而且带来了良好医风,全县医务工作者向“六•二六” 医务工作者学习,大力发扬无私奉献精神,医德医风十分良好,公社卫生院医生“叩门不过三声,不分白天黑夜,不管天晴下雨,不计路远与近”,常常深入社队出诊,送医送药到田间、到病人炕头。同时,农村合作医疗事业得到了较大发展,1975年全县318个生产大队基本全部建立了合作医疗站,广大“赤脚医生”发扬不怕苦,不怕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精神,送医送药上门,坚持采、种、制中草药,勤俭办医方针,开展“自力更生、中草药、新疗法、群防群治”及“三土四自”(土医、土药、土方,自采、自种、自制、自用)运动,静宁农民看病难的问题初步得到缓解。

  “六•二六” 医务工作者扎根静宁10多年,为静宁人民的健康和卫生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们的业绩璀璨夺目,他们的事迹荡气回肠,他们的精神高山仰止。他们谱写了静宁卫生史上最光辉的一页。50多万静宁人民永远牢记那段历史,永远缅怀他们的丰功伟绩!

  40年,弹指一挥间,但挥之不去的是许许多多当年从北京等城市来到静宁工作过的老医务工作者对家乡卫生事业的牵挂。2011年岁末的一天,我在中国抗癫痫协会拜访了李世绰会长,聆听了这位“甘肃人”的寄语和希望。他深情地说,希望甘肃通过进一步加强卫生机构的建设,建立对口、帮扶、联系机制和不同医疗机构的双向交流。特别是要加强人才的培养,当前情况下,首先要把信息网络建设起来,抓好了这些工作,农村卫生事业就一定能够得到长足发展……

  其言诚也!

  为了东乡族姐妹

  ——东乡族自治县医院切除84斤卵巢肿瘤的故事

  1974年初秋,从东乡族自治县人民医院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个医院的回、汉、东乡各族医务工作者,为东乡族女社员赵艾米乃成功地切除了一个84斤重的卵巢肿瘤,使她摆脱了10年之久的病痛折磨,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

  一

  7月的一天,免谷池公社李牙大队的东乡族贫农女社员赵艾米乃,因患卵巢肿瘤,第4次被送进东乡族自治县人民医院。

  她身体瘦弱,脸色憔悴,坐不端,睡不平,生命在垂危之中。

  面对病人这种情况,在场的医务工作者议论纷纷:

  “这样大的瘤子,不用说治过,就连见都没有见过。我们可不要担这个风险。”

  “咱们医院设备条件差,医疗水平低,拿不下,还是送到上级医院去吧!”

  “不!我们应该为社员群众着想,尽最大的努力解除老乡的痛苦!”

  是克服困难就地治疗,还是怕担风险,把病人推出去?1965年,赵艾米乃第一次进医院治疗,限于当时的医疗水平,误诊为结核性腹膜炎,由门诊部医生抽了些腹水,就让病人走了。以后两次,仍没有查明病因和得到有效治疗,致使其病情日趋严重。

  通过辩论和回顾赵艾米乃三进医院的治疗经过,大家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在党支部的领导下,治疗小组成立了。医生们对病情进行反复会诊,详细询查病历,翻阅有关医学资料。他们对医院的有利条件和不利因素作了具体分析,充分估计了手术中的困难和将会发生的问题,用革命的精神和科学的态度,很快拟出一个医疗方案,作出做切除手术的决定。

  二

  经过一系列的术前准备工作之后,8月16日晚9:30,一场紧张的战斗开始了!

  “小医院要动大手术啦!”消息传开,县级机关和附近社队的干部、社员纷纷来到医院。他们怀着急切的心情,期待着这个大手术胜利的喜讯。

  手术台前,无影灯下,医院党支部副书记、医生吴彦忠,副院长、主治医生戴克夫,医生李世勤、施乃安等医护人员,像身临战场一样,沉着镇定,把感情倾注在一刀一钳和一针一线上,紧密配合,形成了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

  从事外科手术20多年的戴医生,过去动过不少手术,但是,这样大的手术他还是第一次。当手术方案确定以后,他日日夜夜都在沉思,设想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从思想、物质、组织措施等方面作了详尽的准备。他说:“手术台前的外科医生,就像战场上的军事指挥员一样,要勇敢沉着,要大胆心细,遇到新的情况要当机立断,因为这是与生命争时间的战斗啊!”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手术在顺利进行着。戴医生熟练地操着手术刀,打开腹腔,剥离了粘连,巨大的瘤体暴露出来。手术进入到关键的一环:切除瘤蒂。

  瘤蒂是人体和瘤子连接的部位,有较大的动脉和静脉血管,稍有疏忽,就会造成血喷腹腔,会影响手术进行和病人的生命安全。

  手术室里,一片肃静。戴医生弯着腰,探查清楚了瘤蒂部位情况。瘤蒂宽约30公分,厚达2~3公分,必须几次才能切断。他以熟练的技巧用血管钳夹住瘤蒂,切一段,贯穿缝扎一段,又在近端结扎一段,连续4次,成功地完成了瘤蒂的切除手术。

  在这段时间里,手术室里空气都变得分外紧张。主治医生全神贯注地做手术,助手们紧密协作,麻醉医生精力集中地观察病人,不时地回答着医生低声的询问:

  “血压好不好?”

  “正常。”

  “脉搏好不好?”

  “正常。”

  “一般情况如何?”

  “一切良好。”

  在这同一时刻,吴医生双手托撑着80多斤重的肿瘤,随着手术的进展慢慢向外挽出。这也是手术能否成功的重要一环。由于瘤体过大,在腹内长期把心脏挤压成横位,如果瘤体挽出的速度太快,就会使心脏急速移位,血液回流腹腔血管,容易发生急性心力衰竭或急性脑贫血的危险。在大医院,设备齐全,一般可以用机械代替,但在医疗条件有限的东乡族自治县人民医院,吴医生以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用一双手撑托。瘤体太重,不一会儿,吴医生就觉得两手麻木,两臂酸痛。汗水湿透了衣领,他暗暗下定决心:“要为阶级姐妹负责到底,坚持就是胜利!”10分钟、20分钟、30分钟……他以坚强的毅力,整整坚持了40分钟,直到安全挽出瘤体。

  围在手术室外面的人群伴随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也在暗暗使劲,几十双眼睛凝视着手术台。当他们看见医生们满面笑容走出手术室的时候,一颗颗提着的心落地了。

  “手术成功啦!”人们热烈地欢呼着,全院上下一片欢腾。

  凌晨两点钟,赵艾米乃苏醒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望着医护人员,热泪夺眶而出……

  三

  手术成功后,医务工作者为初战的胜利而感到高兴。但是,他们深深懂得:要使赵艾米乃顺利度过危险期,恢复健康,还需要进行精心的护理。

  住院部护理小组的3名护士夜以继日地护理,自觉地当好观察病情的“侦察兵”。她们说:“三分手术,七分护理,我们要为阶级亲人负责到底。”

  护理组长杨兰芳担任手术后第一班的护理任务。从晚上8点开始,直到第二天7:30交班,她整整一夜没有眨眼。“特别纪录”单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病情的变化。杨兰芳不时给病人量脉搏,查血压,打针服药,观察病情,把党和毛主席对少数民族的关怀,用自己的行动点点滴滴倾注在阶级姐妹身上。

  护理组的同志们把这个大手术病人的“危险期”定得很远。护理中,她们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不放过任何一点病状苗头。大肿瘤绷大的肚皮,手术后过度松弛,形成许多皱折,使伤口凹陷。为了防止因出汗而引起感染,她们及时给病人清洗、换药,检查消毒。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整个医院结成了团结战斗的整体。住院部有时人手紧张,门诊上的医务工作者主动支援;药房的同志精心调配药品,保证了急救药品的供应;护理部的同志勤洗被褥床单,及时送到病房;食堂炊事员想方设法,购买营养食品,每顿做好香喷喷的饭菜,送到病人床前。

  守候在旁的赵艾米乃的父亲,看着眼前此情此景,旧社会东乡族人民的苦难日月,新社会东乡族人民的幸福生活,一幕幕在脑海中出现。他拉着一个个眼睛被煞得红肿的医务工作者的手,泪水盈盈,深情地说:“要不是毛主席派来的亲人,我的窝琴(东乡语:女孩儿)早就没命啦。”

  9月25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使人感到格外温暖。经过医护人员辛勤地治疗和护理,赵艾米乃今天就要痊愈出院了。东乡族自治县人民医院的各族医务工作者像逢大喜事一样,热烈欢送赵艾米乃回家。

  主管大夫马桂英,是接待赵艾米乃住院的回族医生。今天,她帮赵艾米乃提着行李包,心情格外激动,和大家一块儿送了一程又一程。越艾米乃满面红光,她看着难舍难分的医护人员,含着激动的泪水,说:“是毛主席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第十篇

  庆 阳 故 事

  董志塬上,满载着北京医务人员的卡车在尘埃中缓缓行进。 “刚才还在山里走,一下子又变成了平地,董志塬不是山区?”

  一位来自北京的姑娘说:“那敢情好了!”

  坐在旁边的当地干部热情地说:“对着哩,现在到董志塬塬上了,董志塬在塬的中心,平平儿的。这哒有个谚语说:‘八百里平川,比不上董志塬的边边。’说明董志塬是个好地方!”

  “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没看见人家啊?”

  “有哩,你看哪哒有几棵树,哪就有一个人家。”

  “哪儿有人家?怎么没见房子?”

  “这哒人不住房子,住的是窑洞!把地上挖一个大坑,坑的四边就是围墙,在围墙的一面挖开一条有坡坡的路出来,四面都能挖窑。一个大坑就是一个院子,可以栽树、种菜,还能打井、挖窖……只要你看见哪哒有几棵树,那哒地下就有人住。”

  姑娘点点头:“唔……哎,那是什么?”她指着地面上一个塞着杂物的柱状物问。

  “那是烟囱,你看还冒着烟呢!”

  绕过一条条沟壑,翻过一座座山梁,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在太阳就要下山时,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下放医生王久成终于来到了环县毛井公社商店——一个大窑洞前。他轻轻地活动活动,缓缓地下了车。接他的公社书记崔登霄指着远远的山包包说:“你看,那几个窑洞,就是卫生院。”

  王久成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看见了,可是脑子里全是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望着自己那即将工作的地方,只见天边延绵起伏的山丘顶上呈现出一片瑰丽的晚霞……

  王久成,1966年首都医科大学毕业。1967年参加卫生部第一批医疗队到甘肃酒泉开展巡回医疗工作,1968年到庆阳地区环县毛井公社安家落户,先后在环县毛井公社卫生院、环县第二医院工作,1978年元月调河北省香河县医院。2004年参加了卫生部第十批医疗队“全国卫生三下乡·我为乡亲出趟诊”到甘肃的巡回义诊。是唯一一名既参加了卫生部第一批和最后一批医疗队,同时又是在甘肃工作十年的北京医务人员。他和他的同事们在陇东黄土地上书写的救死扶伤的故事,既平凡普通,又充满传奇——

  乡 村 医院

  一

  毛井卫生院,算上王久成,共有四个人。

  王久成看了看手表说:“唔,十点多了,咱们几点上班?”

  陈院长笑了笑说:“啥几点上班,这哒没有上下班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上班,也都算休息,一年四季没有明确的休息日。”

  “平时在哪儿接待病人?穿不穿工作服?”

  “穿啥工作服?来了病人就在个人的窑洞里看,愿意到这哒来看也行。没有病人时你随便到哪哒去,个人有啥事你就去办。有人叫出诊,你就跟他走……哦,咱们有两个出诊箱,有时间到县上再买上两个……”赵院长顺手把治疗台上的诊箱打开,分别指着里边的东西,“这个小铝盒里有一只2毫升或5毫升的注射器、两个7号针头。这小瓶子装着酒精棉球,这是针灸用的毫针,这是常用药……”

  “注射器用过以后怎么消毒?”

  陈院长指了指治疗台上的铝锅和煤油炉说:“拿开水洗一下,或连针盒一起放在锅里用煤油炉蒸一下,直接用水煮也行。”

  王久成想了想又问:“刚才您说出诊的事,有什么具体要求没有?”

  “看来你是个细心人,出诊没啥要求。大多数出诊的人家离卫生院至少十几里,有的几十里,叫出诊的人一般都拉一头毛驴让医生骑,看完病人咱们个人走回来。”沈院长补充说,“哦,这搭的风俗就是这样,管接不管送。”

  “路太远当天回不来怎么办?”

  “回不来就住下,这哒人对医生好得很,住几天再回来也没关系。有时候又有人到病人家叫出诊,你就又到另一家去了。上边要求咱们在老乡家吃一顿饭交半斤粮票、两毛钱,这哒的老乡都不收。”

  “出诊收费吗?”

  “没有出诊费,就收药钱,开完药当时就收。出诊回来把处方和收的药费一哒交给药房,药房按处方的药量给你补上。也可以把几次的处方和药费凑在一哒交账。”

  “收钱要开收据吗?”

  “开啥收据呀,不用。”

  “病人需要的药没带着怎么办?”

  “把药方子开好了,病人家属再来卫生院取。”

  二

  陇东的地理环境很特殊,在不少平整的川地上不明原因自然塌陷成沟。这种沟,浅的三四米,深的几十米,宽十几米至上百米。其长度还逐渐延伸,从沟的这边到那边,绕行沟头的弯度越来越大。

  眼看到了沟边,王久成从驴背上跳下来,看了看对面的小道说:“呦,这咋过呀?”

  “沿着沟边边走二里多地就是沟头,一下子就绕过去了。”小伙子指了指沟的边缘,“从这边边下去也行,再从那边上去。”

  王久成说:“怪不得有这么多崎岖小道。那咱们就从这哒下去吧,可以少走些路。”

  小伙子牵着驴向下盘曲到沟底,从沟底走到对侧沟边再盘曲向上,王久成被远远落在后面。半个多钟头过去了,终于跨过了大沟。王久成喘了喘气说:“虽然走的路少些,但上上下下没少花时间。我明白了,割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平原地区的自留地,就连房前屋后那点儿地方都不许种菜栽树,但却没割掉你们的自留驴!”

  “割啥尾巴,人出门走路、驮水、碾米、拉架子车,干啥都靠驴,不管路多陡多窄,只要放得下驴蹄子,啥路都能走,没有驴人咋生活哩?”

  迈过一道道沟坎,穿过一条条小道,王久成下乡来到老乡家中,但他发现和老乡们交流起来十分吃力。当地干部说:“这哒人很少与外界交往,识文字少得很,大多数是白眼窝,听不懂普通话。”

  王久成说:“看来我得学说环县话才行。”

  对一个成人来说,很快学会某种方言,谈何容易!他选了几句常用语逐字研究,发现除了少量的方言土语和个别字词的发音与普通话不同,主要是四声问题。把握了四声,很快就大致上掌握了当地的语言。

  三

  这一天,王久成第一次出诊。

  主人说:“先歇着,不急不急!”

  看完了病人,往回走的路上,他问与自己一起出诊的韩医生:“怎么到病人家没事干呆着,磨磨蹭蹭不看病人,多耽误事啊!”

  韩医生说:“这哒就是这样,这是对医生的尊重。要到路远的人家出诊是先吃饭,吃完饭再休息,最后才看病人。”

  韩医生说:“刚才你上炕咋没脱鞋!”

  “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这个道理,王久成早就知道并有了这方面的经验,不管到什么地方,首先注意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尊重主人家的风俗习惯,尽量避免作出被人误解或闹出笑话的事。听了韩医生的话,他说:“这个我特别注意了,我看炕上的人是穿着鞋呢!”

  韩医生认真地说:“穿着鞋上炕的是女人,男人得先脱了鞋才能上炕!”

  各地方的规矩还真不一样……

  这天,一对年轻夫妇来到门前,男人说:“医生,给我女人看一下!”

  王久成让他们到诊室窑洞里坐下,问女人:“你哪哒不好?”

  女人低着头不做声,听到医生的问话男人主动替女人回答,王久成拦住了他:“让她个人说。”然后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接着问女人:“你身上哪哒不合适?”

  女人仍低着头没有反应。王久成觉得奇怪,怎么说环县毛井话她也听不懂,是说得不像?于是问男人:“她咋了,咋不说话?”

  男人说:“女人么,年轻媳妇咋能随便跟男人家搭话哩?”

  “哎呀!这规矩还不少。”王久成感慨地摇摇头指着检查床,“睡在这哒!”女人扭扭捏捏地坐在床板上,他再次说:“睡下!”

  丈夫帮着女人躺下来,女人赶紧把花头巾盖在自己的脸上。

  王久成掀起女人的上衣,按着她的腹部问:“这哒疼吗?”

  女人伸手拉了一下丈夫,丈夫弯下腰,女人用悄声细语跟丈夫说了一会儿,然后丈夫对他说:“她说不疼,有些干哕。”

  王久成又问:“月经啥时间来的?”

  一听问月经情况,女人赶紧用手捂在盖着花头巾的脸上,丈夫又弯下腰趴在女人的耳朵边说:“问你月经啥时间来的。”然后把头扭过来再把耳朵贴在女人的嘴边。丈夫听了女人的回答转告说:“一个多月了没来。”

  王久成本想问得再仔细一些儿,谁知采集病史竟然这么费劲。看来她也不像有什么病,不问也就算了,于是对男人说:“你女人怀娃了,没啥病!”

  男人兴高采烈地说:“啊?真怀上了?”

  “是,真的,你大喜了!”

  “医生,没啥事我们就回了!”听了王久成的话,年轻的丈夫精心地把女人扶起来,自己急忙出门跑到坡下把毛驴从桩子上解下来牵上坡,慢慢扶她骑上,夫妇俩带着笑容离开了卫生院。

  经历刚才的一幕以后,王久成才知道,这里在某些方面还处于断发文身的境界,绮罗粉黛忌讳与陌生男人搭话。她们在就诊时一般都由父母、兄长或丈夫陪同。陪同者在病人和大夫之间担任传话的工具。

  四

  乡村见闻,让王久成倍感揪心。

  高坡之上,坐落着几个窑洞,王久成一行沿着小路走上去。走着走着,见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左右的人担着担子摇摆着身子艰难地从对面走来,刘书记招呼说:“三齐,你二哥在家吗?县二院的王医生来了!”

  三齐停下脚步把担子放下说:“他一天也不出门,好像在家吧。”

  刘支书说:“你这是送粪去吧?忙去吧,我带医生到你二哥家去看看。”

  刘三齐吃力地担起担子走了,刘支书说:“他们兄弟三个,有两个‘柳拐子’,他二哥比他病得还厉害!”

  还没走到窑门口,从一个窑里传出孩子的哭声。刘支书指着窑说:“那就是刘二齐家。”他紧走几步对着窑洞喊:“二齐,医生看你来了!”

  刘二齐应声艰难地走出来,把他们迎进窑。刘支书说:“咋不哄哄孩子!”

  刘二齐沮丧地说:“唉,婆娘没在家,我上不得炕,没法抱他!”

  刘支书把放在门口的小木凳拿过来放到炕边说:“来,我帮你!”

  刘二齐用双手扶着炕沿,吃力地登上小木凳,在刘支书的帮助下吃力地上了炕。

  “娃,别哭了,让大大抱!”刘二齐把孩子抱过来放在腿上,孩子的哭声止住了。

  刘支书问:“婆娘呢?”

  刘二齐回答:“到学校给娃送粮去了。”

  刘支书说:“我特地把县二院的王医生叫来给你看一下。”

  刘二齐不好意思说:“喂好得很么!你看家里啥都没有的……”

  刘支书说:“没啥,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

  王久成亲眼看到了这令人悲哀的一幕,心一下子像冰坨子一样沉重起来。他扫视了窑洞的每个角落,一无所有,贫困潦倒到了极点。他看了看放在炕边的小木凳关切地说:“如果小凳子再高一点儿,上炕是不是就容易一些?”

  随行的卫生院汤医生说:“你没看见他上凳子时有多费劲?再高他上不去!”

  “能不能把炕弄矮一些?”王久成说。

  汤医生说:“这你就是外行了!炕洞是烟火的通道,炕的高矮是有一定尺寸的,太低就没法做饭、没法烧炕了!”

  王久成摇摇头,给刘二齐做了仔细检查:四肢所有的大小关节全部膨大,手指脚趾都短小变形。他按了一下病人的指关节问:“我这样按疼不疼?”

  刘二齐回答:“咋不疼,不动弹都疼。”

  王久成问:“平时都能干些啥?”

  刘二齐说:“咳!啥也干不成,全靠婆娘!”

  王久成带着深深的同情和无奈说:“我跟你说,病到了这个程度没啥好办法治。疼得厉害了就到卫生院开些止疼药,只能减轻一点儿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离开了刘二齐家,刘支书问:“王老师,这病是啥原因引起的,能预防吗?”

  “这个病我了解得也不多,好像病因挺复杂,说法特别多,至今也没有定论。”王久成说,“但很明确的有几点,首先病起自儿童期,到了成人就不会再得这个病了。而且发病有严格的地方性和独特的自然环境。你看病人一般都集中在某个地方,所以有人说可能与粮食、饮水或是缺少什么微量元素或是什么东西把粮食、饮水污染了还说不太清楚。凡是发病有严格地方性的就在生活环境啊、粮食啊、水呀几方面找原因。但也不是绝对的,你看有人就好好的,刘支书就挺正常,刘二齐上学的孩子可能也是正常的,所以每个人的情况还不一样,这就说明这个病的复杂性。病人的症状很明显,体征也很突出,但病损只集中在骨骼上,其他不受影响。你看病人的智力完全正常,还能结婚生育;寿命一般也不受影响,就是落下一个残疾的身体,受一辈子罪……”

  汤医生对刘支书说:“其实有些问题咱们是能做的,比如注意用水卫生。刘二齐那个小孩现在还挺好,得注意早期采取预防措施。”

  五

  冬日的一个早晨,卫生院来了一辆架子车,拉着一个难产的产妇,情势非常危急。产妇的丈夫是大队民办小学的谢老师。

  李莉看着王久成,说:“怎么办?”

  “咱们自己做太冒险了!”王久成摇摇头自言自语。

  “可是要不做手术胎儿必死无疑,咱们又不能输血,继续出血产妇也活不了,就等于眼巴巴地看着她死!”李莉有些着急说。

  “我这儿有一本儿解剖图谱,你先看看!”王久成把解剖图谱拿出来放在桌上,“我去叫小苏准备手术器械。”

  王久成走进手术室,从柜子里挑出来一些器械,朝外边喊:“小苏,快来!”小苏应声走来,“快,把这些东西擦洗干净,还有单子、手术衣、帽子口罩、手套,打包消毒!用新买来的高压锅,蒸六十分钟。”

  嘱咐完小苏,王久成又跑回屋和李莉一起详细翻看图谱,他指着图谱说:“千万记住这个关键步骤,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只有手术别无选择。这是小井开天辟地第一次!”

  产妇住进卫生院成了新闻,听说要给怀娃的婆娘把肚子拉开,把孩子直接拿出来,公社各单位的人几乎倾巢而出,平时冷冷清清的卫生院一下子热闹起来。手术室门窗外挨肩擦膀,观者如云。

  产妇被送进了手术室,王久成对谢老师说:“跟您交个实底,做剖腹产我们确实没有把握,您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谢老师干脆利索说:“我把人交给你们了,是死是活我啥都不说!”

  初生之犊不怕虎,他们竟然承揽下这从没做过的手术。众目睽睽之下,手术开始了,一刀一剪从容不迫。王久成切开病人的腹部和子宫,迅速把婴儿提出来递给小苏说:“快,清理婴儿鼻腔口腔!”

  小苏接过婴儿一边清理一边说:“是个男娃!”

  随着新生儿“哇!”的一声,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王久成心里酸甜苦辣诸味儿俱全,大汗浸透了手术衣,激动的泪花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莉说:“马医生,快给王医生擦擦汗!”

  在外踱步的谢老师听到婴儿的哭声,控制不住自己复杂而激动地情绪,热泪夺眶而出……

  “看见了吗?王院长从那婆娘肚子里一下子拿出个娃娃!”

  “听说那个婆娘眼看就不行了,把娃娃拿出来一下子又活了!”

  众人奔走相告,消息不胫而走。卫生院不仅挽救了产妇的性命,还为这个世界迎来了一条新的生灵,知情人个个喜形于色合不拢嘴。

  术后总结时王久成说:“好像手术还算顺利成功,可是一下子就暴露出咱们缺少实践经验,你说问题主要在哪儿?”

  李莉说:“子宫切口是不是偏低了?”

  “是不是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胎儿在子宫里,子宫特别大,取出胎儿后接着又注射宫缩剂,子宫一下子就缩小了。子宫切口得缝三层,切口太低缝合起来难度大多了,这就是教训!”

  天 保

  1971年11月,王久成荣调环县第二医院。他默默许下心愿,要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做一个当之无愧的好医生。

  这天早上,刚查完房还没来得及修改医嘱,突然传来护士长的声音:“这个王久成真是个忙命,从来到这儿就没得闲!”她一边拿起担架急着往外走一边喊,“王医生,快来接急诊!再来一个帮助抬病人!”

  护士长等人和病人家属把病人抬下架子车放在担架上,快速进入病室。见病人危重,王久成对护士长说:“快,先开通静脉,再通知夏院长请有关人员紧急会诊!”

  王久成迅速开出了处方对陪同家属说:“快去药房取药,拿回来交给护士长!”

  给病人做完检查又向家属询问了情况,没过多时,内儿、外妇、检验等科室人员已汇集在医办室。大伙看完了病人,夏院长主持会诊说:“现在先让王医生把病情简要报告一下。”

  “病人44岁,妊10生9存7,是个高龄多产妇,已破水3天。入院血压80/50毫米汞柱、心率每分钟110次,心肺未闻及异常。目前诊断:足月临产、胎儿横位难产,宫缩无力;出血性贫血、出血性休克。”

  报告完病历,医生们热烈讨论发言。周丽娜说:“病人面色苍白,贫血明显,血压已经下降、呼吸频率和心跳加快,这些都说明病人情况不好。除了输液以外还应该尽快找血源配血。”

  李莉说:“腹部检查显示胎儿为横位,没有胎动迹象,也听不到胎儿的心音,我看胎儿已经死亡。”

  龚正平说:“胎儿已经宫内死亡,应该施以内倒转术,然后做臀牵引,使胎儿娩出。”

  李莉说:“施行内倒转术做臀牵引,需要产妇有力配合,现在产妇情况不好,恐怕不能很好配合,而且也承受不了这种操作。”

  王久成说:“既然胎儿已经死亡,目前只需要考虑产妇的性命问题。产妇已经有多个子女,并曾有难产的历史。虽然病人已经44岁,但她丈夫担心今后还有再怀孕的可能,要求我们同时给她做绝育。我看不如实施剖腹手术,取出死婴再做输卵管结扎,这样就同时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李莉说:“我同意王医生的看法,既然胎儿已经宫内死亡,应尽快抢时间手术挽救产妇,不必过多顾及胎儿。”

  龚正平说:“从安全角度来说,我也同意王医生的意见!”

  夏院长看了看大伙说:“要是没有不同看法就这么定了。王医生主刀、高医生第一助手。各就各位马上开始手术!”

  术前准备和麻醉已经就绪,王久成拿起手术刀一刀切下去迅速打开腹膜,完好地暴露出子宫。在切子宫时,他感觉刀片下面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小心翼翼地放慢了操作速度,把子宫切口延长,迅速把胎儿取出来。护士长早已把放在推车上的接生包打开备用,见王久成把新生儿提出子宫,赶紧接过来放在推车上。

  “是个男孩,一点儿活动也没有!”护士长一边匆匆清理婴儿口鼻中的羊水和血迹一边说,“好像有一点儿微弱的呼吸。”说着,提起婴儿的双腿,轻轻拍打几下婴儿的脚心,又谨慎柔和地按压婴儿的胸部施以人工辅助呼吸。

  王久成一边处理产妇一边说:“给婴儿胸部皮下注射‘山梗菜碱’1毫克!”

  巡回护士把一支“山梗菜碱”安瓿打开,护士长把药液抽进了针管重复说:“山梗菜碱1毫克胸部皮下注射!”

  采用了一些物理措施,又注射了呼吸兴奋剂,虽然婴儿仍没有哭声,但呼吸活动逐渐明显,胸部起伏慢慢平稳了。护士长仔细查看一遍婴儿的外观说:“背部有一个约一厘米长的切口,不深,有一点点出血。”

  听了护士长的报告,王久成明白了,刚才刀片碰到的就是胎儿的脊背,他说:“马上用小圆针细线缝合!”

  护士长遵医嘱将婴儿的伤口缝合完了说:“一针就行,缝好了。”

  王久成说:“再仔细检查检查,看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护士长又把婴儿的全身检查一遍说:“其他没发现什么,看情况没什么大问题。”

  手术结束了,王久成在术后记录中写道:往常的剖腹产,因为有足够的羊水使胎儿与子宫壁保持一定的距离,当手术刀切开子宫时不会伤及胎儿。即使刀片碰上了胎儿,也会因为有羊水的浮力作用使胎儿离开免受损伤。该产妇早已破水,羊水已经流尽,致使胎儿的躯体与子宫壁紧紧贴在一起;只考虑加快操作速度抢救产妇,一刀下去碰到了胎儿的脊梁……

  护士长说:“好在这个手术除了婴儿受点儿伤,产妇的状况还挺好,手术过程也还算顺利。要不要把家属叫来跟他说说情况?”

  “对!应该实事求是地把情况告诉人家。由于我的经验不足,操作又不够细心才发生了这种事。对我来说这又是一次沉重的教训,一辈子也不会忘的教训!这临床经验实在是太重要了!”

  护士长把病人的丈夫叫进办公室,王久成说:“您坐!我把手术情况跟您说一下。在切开子宫的时候,刀片把孩子的脊背伤了个小口,倒不会有什么影响。我们给他缝了一针,根据情况五六天给他拆线。算您的孩子倒霉,没出世就挨了我一刀。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那无辜的孩子!等您女人身体好些了,您跟她好好解释一下。我对不起你们!”

  病人的丈夫见王久成实实在在,毫不隐瞒地把情况告诉给他,他没表示任何不满,他说:“瞧王医生说啥哩,我还以为孩子早就在她肚子里死了,对她的死活也没抱啥希望。没想到你们一下子把她救活了,还给我添了一个儿子!我高兴得不知道咋好哩!你们忙里忙外不得闲,我感谢还感谢不过来呢!”他走出办公室,从架子车上拿来煮鸡蛋塞给王久成,“给呀,你太累了,快吃!”

  极度衰弱的产妇轻轻地抚摸着小儿子的头,看见王久成跟自己的男人来到她的身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王久成说:“知道吗,你在这哒睡一整天了,现在咋样?”

  产妇只有微笑没有回答,王久成接着说:“有啥不得劲儿就随时跟护士长说。”

  看过了病人母子,王久成对护士长说:“病人正处于恢复的关键时期,还得加强护理,对婴儿更得注意观察。现在的条件比较差,回头您跟她男人商量一下,根据具体条件调理一下她的饮食,增加点儿营养,好让她恢复得快一些。”

  母亲的状况日渐好转,婴儿也没出现其他异常。这天查房,王久成听到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他自言自语说:“你是在对我表示抗议说你太冤枉,还是向人们展示你已经有了强大的生命力?”他摸了摸婴儿的小脸蛋儿说,“哦,好啊!两个意思都有是吧……”

  王久成在为手术失误感到愧疚之余,也感到一丝欣慰,庆幸的是婴儿的性命没断送在自己手里,而有幸留在了人间!

  几天来,医护人员一直议论的话题是应该给婴儿取个什么名字,争来争去人们的意见趋于一致了,又经过婴儿父亲的同意,取了个吉祥如意而又有象征性的名字——天保。每当医护人员给天保母子查房时都多停留几分钟,仔细观察他们的状况。

  名字起好了,人们又七嘴八舌说:“羊水都流干了,胎儿已经没有生存的条件了,天保竟然还活着,真是奇迹!”

  “可能真有老天爷在保佑他,他的命是老天爷给的!”

  “天保的命真大,我看他一定是个长寿多福的人!”

  经过几天护理,给天保的伤口拆了线,母子完全正常。就要出院了,王久成对护士长说:“我想求您一件事!”

  护士长说:“呦!今天怎么了?什么事啊,是不是想让我给你物色一个?”

  王久成说:“您又说笑话了?我刚来,没个熟人。您能不能托人给我买二斤红糖?”

  “怎么?看人家生孩子眼红了,你也想坐月子!?”护士长开玩笑说。

  这是天保母子出院的日子,身体状况明显好转的母亲抱着可心的小儿子坐在毛驴车上,丈夫把妻子和儿子用被子围起来盖好,喜笑颜开地说:“医生,我们走了,有时间我们就来看你们!”

  医护人员向他们挥手,王久成走过去把一包红糖塞到天保母子的身旁。病人的丈夫赶起了毛驴车,夫妻二人怀着感激地心情带着小儿子离开了医院……

  中 秋 望月

  王久成来到合道公社,根据卫生院提供的情况,带着实习医生靳宏宇到农户家做计划生育工作,晚间在大队部休息。

  一连走了几家很晚才回来,临睡前王久成说:“今天晚饭吃得太早,现在我已经饥火烧肠了,咱们还有馍馍呢,弄点儿吃吧!”

  靳宏宇把灯捻亮,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馍馍说:“王老师太硬了,这咋吃啊!拿水泡泡行吗?”

  王久成说:“甭管怎么弄,只要能充饥就行!”

  靳宏宇拿起暖壶感觉很轻,他晃了晃又把壶塞拔下来看看说:“哎呦!一滴水也没有!”

  “你看这事儿弄的!”王久成拿起馍馍用力掰了掰,“嗬,真比干妈还干,跟石头差不多!哎,好像蒸锅里还有一些残留水。”

  靳宏宇高声问:“您想干啥?那蒸锅是消毒用的,里边还泡着妇科检查器具呢!”

  王久成说:“真死心眼儿,用器具搭起个架子,把馍馍放在上边,点上煤油炉加热蒸软了不就能吃了嘛!”

  靳宏宇吃惊说:“啊!?王老师,那咋吃啊!”

  王久成说:“咋没法吃?总比饿着好,你不吃我吃!”

  清晨,一个男子跑进卫生院焦急地说:“医生,我女人肚子疼了一天孩子还没生下来!”

  值班的周丽娜一看是个青年男子,她问:“人在哪儿呢?生过孩子吗?”

  青年男子说:“生过两个。在外边车上呢!”

  “啊?经产妇疼一天了还没生下来,快往病房里送!”周丽娜匆忙跟青年男子出了诊室走到架子车边问产妇:“破水了没有?”

  产妇说:“没有的。”

  周丽娜急着对青年男子说:“快,快走!”一边走一边喊:“护士长,快,来一个待产的!”

  护士长应声走出来,正好见到刚从合道公社回来的几个人,她一边跟男子扶产妇一边大声喊:“你们回来得正好!王医生,快,待产的!”

  王久成没来得及回屋,跟随产妇走进观察室。护士长把产妇扶上炕说:“躺好了,让王医生给你检查!”

  室内光线暗淡,王久成深深地弯下腰,把头低到产妇的会阴部查看情况说:“现在是第二产程,快拿接生包来!”

  护士长匆忙把接生包拿来放在炕上,王久成迅速打开接生包,戴好了手套铺无菌单,这时,产妇子宫阵缩加强,胎膜突然破裂,一股羊水迸发出来几乎全部喷在他脸上,溅到眼睛里并沿着口罩边流进了嘴里。

  护士长说:“你可真有本事,给王医生弄个满脸花!”

  听了护士长的话,产妇痛苦的脸上露出了羞涩。护士小陈赶紧帮王久成擦脸,王久成说:“快擦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赶紧换个口罩!哎呀,味道真鲜!快擦,马上就生下来了!”

  护士长说:“你说这王医生,真有意思!”

  王久成忙活着对产妇说,“使劲!刚才那么着急,现在又不着急了?”

  护士长说:“你可真逗,那是她着急的事吗?”

  听了王久成的话,产妇感到难为情。刚才忍不住喷了人家一脸,现在又让人家等着,多不好意思。这时,正好阵缩来临,猛一使劲,没来得及上手助产,一个男婴快速降生了。

  护士长说:“经产妇生得就是快!”

  “哇,是个儿子!”王久成一边说一边给新生命清理口鼻,婴儿“哇!”一声哭起来。他一边处理婴儿一边说:“你委屈什么,使那么大劲哭!哦,是给我道歉吧?”他把婴儿递给护士长,“问问他爸,给孩子带衣裳了没有,别受凉!”

  没过多会儿,胎盘顺利排出来。他正要收拾东西,突然说:“护士长,快!再拿一个包来,还有一个!来得这么急,都没来得及检查。双胞!是个双胞!胎盘是独立的,可能是龙凤胎!”

  听了王久成的话,产妇痛苦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努力配合着他。他忙打开新拿来的接生包说:“第二个更好生了!”话音刚落,“哇!”一声,又一个新生命出世了,果然是个千金!室内的产妇、室外的丈夫激动得不知所为,在场的人也都为之高兴。

  收拾完了,王久成走出观察室对孩子爸说:“你太有本事了,八月十五一下子就添了一儿一女!祝贺你!”

  孩子爸笑得合不上嘴说:“来得太急,家住得不远远儿,一会会儿给你拿煮蛋来!”

  “不用了,多给你媳妇吃点儿吧!你来得合适,再晚一点儿就生在路上了。快给孩子起名字吧!”王久成说,“哎,我看一个叫中秋、一个叫望月倒挺合适!”

  “喂好得很!就听医生的,儿子叫中秋、女子叫望月!”

  “你知道是双胞吗?”王久成问孩子爸。

  孩子爸说:“不知道么!我妈见她肚子疼时间长了,害怕,让我快拉她来,不远远儿么……”

  “怀了娃以后检查过没有?”王久成问。

  “没有的,乡里么……”孩子爸回答。

  王久成说:“记住,再怀娃要来医院做检查!到生的时间了还不知道是双胎,多危险哪!不过,你刚二十几岁就有四个娃娃,也该计划一下了!”

  孩子爸笑笑说:“对对儿的。”

  王久成说:“这次顺便结扎了吧?”

  孩子爸坚定说:“喂不行,咋能结扎呢!”

  王久成说:“不结扎,还打算生多少个?”

  孩子爸只管笑,没有回答。送走了产妇一家,天大亮了。上班的人陆续走来,护士长说:“你们来晚了,没看见刚才有多热闹!”

  听护士长说了刚才的情况,人们无不哑然失笑。几个人站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对王久成说:“今天您可占了大便宜,一大股羊水一点儿也没浪费全喷在您脸上了!”

  “用大喜的水洗脸,肯定要走红运!”

  “没错,八月中秋喝了龙凤胎的羊水,一准有好事!”

  李莉走过来听到她们的议论声问王久成:“羊水什么味?”

  王久成说:“第一次尝,味道美极了!你想尝吗?”

  李莉说:“我可不想尝;再说了,我也没有你那么好运气!”

  行 医 路上

  一

  年初二,晚上十一点了。一个汉子拉着两匹没有鞍辔的高头大马来叫出诊,王久成二话没说,背起药箱跟着来人走出卫生院。

  来人说:“咱两个一人一匹骑着走快些。”

  “还是慢慢走吧!”

  “走?路远得很哩!”

  王久成知道,没有经验的人骣着骑牲口不仅危险,而且常把臀部磨破,更何况在夜间?他说:“天这么黑,在山路上骣着骑马,我骑不来。”

  来人见他不肯骑,只有牵着马在前面走,王久成紧紧跟在后面。来人越走越快,王久成吃力地向前追赶,走着走着突然感到头晕,转眼就昏倒在地。待他清醒过来,想继续赶路已力不从心,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黑呀呀的荒山野岭,伸手不见五指,他下意识地摸摸四周,艰难地挪到身边的一个土坳里,索性闭上眼睛,是生是死一切听天由命……

  已是三更半夜,来人觉得身后没有动静,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这才知道把医生给走丢了。他焦急地打开手电筒回来寻找,发现王久成半躺在一个土坳里,急忙抱起他的头用力摇着大声说:“王医生,咋的了?说话!你咋的了?”

  见呼叫没有反应,他对准王久成的人中使劲掐了一阵。在强烈刺激和呼叫下,王久成稍稍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说:“实在没劲儿了。”

  “哎呀,可缓过来了!”他脱下外衣披在他的肩上说,“累了就在这哒歇一下,一会儿我扶着你走。”

  王久成在来人的搀扶下走了没多远,天已朦胧破晓。晨光中,两个窑洞呈现在眼前。见窑洞门口有人走动,来人说:“你在这哒别动,我到大队部瞧瞧。”他加快脚步走过去说,“杨书记,我接医生给兄弟瞧病,医生累了,晕在山里。可把我给吓坏了!”

  “快把医生扶到窑里来!”

  王久成慢慢走进窑,杨书记说:“炕热热儿的,快睡下缓缓。”

  “我拉的两匹马,晓得跑到哪哒去了,你替我陪医生,我去寻马。”

  杨书记说:“我找两个人去寻吧,你在这哒陪医生,一会会儿牵我家的驴给医生骑。”

  没过多会儿,来人把驴牵来放在门外走进窑说:“王医生咋样了?这会会儿走能成不?”

  王久成躺在热炕上休息了一会儿,精力恢复了,起身走出窑。来人说:“不远远儿就到了,我扶你骑上。”

  到了病人家已是日上三竿,没多长时间,家人就把热乎乎的臊子面端过来。王久成连筷子也没动,处理完病人不声不响躺在一边。

  病人的母亲坐在王久成和儿子中间,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感叹说:“唉,当医生也不容易呀!”

  经过休息,王久成的精神完全恢复过来,再次给病人做了检查。见病情已经好转,又拿出一些药对病人的母亲和哥哥说:“这两种药,一天三次、一次一样吃一片,过两天就好了。”嘱咐完,他背起药箱说,“我该回了。”

  病人母亲说:“等一下,吃了再走!”不一会,臊子面已端上了桌。

  二

  下乡巡回医疗,王久成带着三岁多的儿子在洪德卫生院落了脚,以公社卫生院为据点,由不同大队的赤脚医生陪伴,每天带着京京骑毛驴或到各大队保健站或走门串户到处游动。

  天真烂漫的京京骑在毛驴上精神十足、格外高兴。走着走着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指着驴背惊奇地说:“爸,您看,它长了一身白头发!”

  王久成说:“驴身上长的是毛,不是头发。”

  丁赤脚医生笑着说:“王老师,你的娃乖巧得很!”

  “京京,记得爸爸教给你的《春晓》吗?背一下给丁叔叔听。”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背完了《春晓》,京京说:“我还会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丁医生赞叹说:“北京的娃真了不起啊,这么大点儿的碎娃娃就能得很!”

  “京京,叔叔夸奖你呢,说京京有本事。给丁叔叔唱一段现代京剧杨子荣吧!”

  “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

  唱完了,京京自己欢快地鼓掌。

  “还鼓掌哪,唱的是什么调啊?”

  “我还想唱一个!”

  “想唱就唱吧!”

  “我忘了,爸爸提醒我该唱什么了?”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不是!”

  “是‘临行喝妈一碗酒’?”

  “不是,不是!”

  “那是哪儿一段啊?哦,‘穿林海过雪原’?”

  京京有些不高兴说:“不是,您不提醒我,您一提醒我就知道!”

  “到底是哪一段啊,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京京更不高兴了说:“您知道,您肯定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丁医生看着父子俩不解地问:“王老师,你咋个人带孩子,女人呢?”

  “他母亲在山西工作,身体不好。”

  丁医生说:“你们北京人就是这样,咋不在一搭尼工作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说不清楚,听天由命!”

  “王老师,你也信命?”

  “咋不信?你看我的命就摆在这样儿,过去我一点儿都不信,其实信不信没有啥不同!”

  丁医生的兴致提高了说:“不在一搭工作,你们咋见面?”

  王久成说:“一年有一个月的探亲假。”

  丁医生不相信说:“我看你跟我差不多,也不过三十几,一年才跟婆娘在一搭尼一个月咋行哩?”

  这一天,朱医生来接王久成,把简单的医疗用品和京京放在驴背上走出卫生院。走着走着,面前是一片结了冰的水域。朱医生赶上来牵着毛驴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行走,突然毛驴足下打滑跌倒在冰面上,京京差一点儿被甩下来。王久成跑过去喊:“京京抓住缰绳,爸爸在这儿,别怕!”

  朱医生拉住毛驴的笼头一边拉一边吆喝:“得球,得球!架,架!”毛驴听到连连的吆喝声试图爬起来,但由于蹄下太滑吃不上力,挣扎好长时间也站不起来。朱医生说:“王老师,你来前边拉住笼头!”

  王久成一手扶着京京一手拉住笼头,朱医生用力向上拉毛驴的尾巴同时大声吆喝,毛驴竭尽全力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京京紧绷的脸放松开来,王久成说:“京京真勇敢,不愧为男子汉!”听到爸爸的表扬,京京开心地笑出了声。

  刚走过结冰的水域,突然一股寒风吹来,紧接着天慢慢变得阴沉。

  “这天咋了,刚才还好好的?”王久成问朱医生。

  朱医生说:“这哒的天就是这样一会会儿就变,可能该来寒流了!”

  “寒流一来,这山里就更冷了!”王久成自言自语说。

  京京说:“爸,寒流家在哪儿?干嘛到这儿来?寒流妈妈来吗?”

  “寒流自己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没有妈妈!”

  京京不解地说:“您又哄我,没有妈妈谁管他呀……”

  三

  走过一段谷地,沿着坡道开始上山。王久成和朱医生吃力地爬到半山腰,一间罕见的房子孤零零坐落在一块狭窄的平地上。

  走进房子,王久成仔细打量:房子有框没门,多处破损的窗户纸随着山风不停地摆动。靠窗子的炕上没有炕席,中间铺着一张未经过熟化的老羊皮,地面上放着一口带有裂纹的大铁锅。王久成问:“看来这哒好长时间没住人了,以前是做啥用的?”

  朱医生说:“有时候社员在这哒开会,在锅里烧火取暖。我动员了几个人,就在这哒给她们放环。”

  王久成表示惊讶:“在这儿?这哒环境太差了,能不能找一个稍好点儿的地方?”

  朱医生突然愣了,原本带有成就感的他,情绪顿时低落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那咋办,都安顿停当了?”

  见朱医生为难的样子,王久成也为难起来。他想,当前卫生局和医院在放置避孕环的问题上,对环境并没有提出什么具体要求,也没制定什么的常规,在医院也从未因放置避孕环出过什么事;就连上门手术都没有什么具体规定,不也打破了条条框框嘛。既然人家已经安排好,可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环境是无法改变的,怎么能挑挑检检呢?再说了,做不做可是对计划生育政策的态度问题!

  想到这儿,王久成犹犹豫豫地取出了广口瓶,又倒入了新洁尔灭,把放环取环用的钩钩叉叉放到瓶子里浸泡,然后脱下自己的棉衣把京京裹起来放在炕上说:“乖乖听话,爸爸该工作了,你靠墙好好坐着可不能乱动!听明白了吗?”京京看看爸爸的脸,点点头。

  没多一会儿,朱医生领进一个农妇,王久成问:“年龄多大?有几个娃?”

  农妇笑笑说:“今年三十七,有六个娃。”

  “哦,比我大一点儿。最小的娃多大?”

  “刚过满月。”

  朱医生说:“她积极拥护计划生育政策,胆子也大,所以把她排在第一个。”

  王久成点点头说:“拥护计划生育,好啊!”他指了指铺在炕上的老羊皮,“上炕躺在这哒,把媾子朝外。”

  农妇躺下来,朱医生帮她调整好位置和姿势,王久成把一块无菌单铺在老羊皮上说:“尽量做得无菌吧!”

  按操作程序,先用碘酒和酒精将会阴部擦拭消毒,然后用窥阴器扩开阴道并固定好,再用宫颈钳钳住子宫颈,拿起已经结了冰的探针和放环叉互相敲打除掉冰碴,将冰冷的探针轻轻地放入了子宫。王久成说:“首先要探测子宫内径的大小,在放环时好心中有数。”他拔出探针看看探针上的刻度,再将金属避孕环放在放环叉上,“放环时要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往里送……”

  他一边操作一边给朱医生讲解操作要领和注意事项。突然农妇叫喊:“医生,肚子疼!”

  “别乱动!”他看了看放环叉上的刻度,啊!已超过了探针探测的数字。怎么手上一点儿遇阻突破的感觉都没有?情况不好,一定是避孕环穿透了子宫。一时间,王久成脑子里快速浮现出下一步如何处理:用取环钩探寻避孕环并将其取出?不行!这样很可能会伤及肠管,后果会更加糟糕,万万不能!他把送环叉退出来……

  天阴沉得越来越厉害,不一会儿屋外飘起了雪花,一股股寒冷的山风通过门窗飕飕吹进屋,农妇全身不停地抖动:“医生,冷得很!肚子疼!”

  王久成匆忙取出一支仙鹤草素,快速打开安瓿,拿出注射器抽吸药水。啊!针栓和针管已经冻在一起没法抽药。他说:“朱医生,快想办法加温!”

  朱医生急匆匆出门从山坡上拔下一些干草放在破旧的铁锅里点燃。注射针管经过烘烤解冻,迅速把药水吸出来给农妇注射。注射了止血药,王久成说:“立即组织人力送卫生院!”

  没过多时,不知朱医生从哪儿叫来民工和农妇的丈夫,快速会集在一起,把农妇平放在门板上,大伙轮流抬着门板以尽快的速度艰难地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

  雪越下越大,焦急的人群在鹅毛大雪的伴随下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将农妇抬到了卫生院,直接送进手术室。

  不一会儿,柴油机轰隆隆的转动声响起来,手术室里简易无影灯照亮了手术台。王久成主刀即刻给农妇剖腹将避孕环从子宫后面取出来,同时做了输卵管结扎。他说:“好像有一点点渗血,应该探查一下子宫受伤的部位,看看是不是需要处理。”

  同台助手问:“是不是得用缝线穿过子宫肌做牵拉?”

  “对,只有把子宫提起来才能做进一步探查。”

  器械护士把穿好了粗线的大圆针递过来,王久成用针穿过子宫肌,将缝线往上一提,一下把子宫肌豁开了一个口子。他自言自语说:“子宫肌是十分坚韧的,在关腹前做全面检查都要这样牵拉,根本不会发生损伤。今天怎么像豆腐渣似的这么糟脆!是不是刚生过孩子的缘故?看来即使找到伤处也不能缝合。”

  助手说:“估计伤口不大,子宫一收缩伤口就会自然闭合。”

  “没办法就不查了,注射一针宫缩剂!”

  术后,王久成和护理人员把农妇送进简易病房。安顿好了农妇,他怀着愧疚对农妇夫妇说:“怪我技术不好操作粗心,给大姐造成伤害。给您家带来意外麻烦,我给你们道歉!”

  淳朴憨厚的夫妻俩什么话也没说。

  王久成托人买来红糖再次走进病室对农妇夫妻俩说:“我也没啥好东西,这点儿红糖给大姐补一下吧。”

  几天来,王久成一天几次到病室查看农妇,夫妇俩没提出任何要求和异议,伤口如期愈合,拆线回家了。

  对意外情况,王久成及时向卫生局做了书面汇报,并在电话里反复表示:“我坚决反对这样做,一点儿条件也不具备,再不能这样儿干了……”

  那些日子,王久成带着孩子在闭门思过,情绪极度消沉。这不只是自己的名声和脸面问题,还给人家无辜的人带来伤害,怎么对得起人家!今后的工作又该怎么把握……仅仅几天时间,他明显消瘦下来。院长过来安慰他说:“王老师,别总想这个事,谁都知道咱们这哒的条件不好……”

  四

  司徒望东在北京原医院是出了名的“快一刀”,来到环县以后新开展了不少手术,不仅在县二院,还经常被叫到县一院去会诊。不管是外科还是妇产科,凡是别人拿不下来的手术都让他上台,所以现在又多了一个绰号叫“司大拿”。

  这天,轮到司徒望东在病房值夜班。巡视完了病人,他回到办公室拿出几份病历一一翻阅,并作了病情记录。他站起身展展腰,活动了一会儿,正准备到值班室休息,一开门见一个中年男子慌慌忙忙赶着毛驴车走进医院,经过询问得知车上躺着的人是赶车人的妻子,因腹痛几天未能缓解,由于刚下过一场雪,道路难行,赶到医院已是半夜时分。

  对于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司徒望东来说,病人的情况虽然并不很复杂,但在夜间处理起来还是比较棘手的。紧张忙碌地处理完病人,天已经大亮了。

  在交班的晨会上,司徒望东说:“午夜来的急诊是个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穿孔的病人,几年来曾反复急性发作。在发作期间,有时候只有单纯的腹痛,有时候除了腹痛还有便血,每次发作持续时间七到十天就能逐渐缓解。这次发作病情比往次重,持续时间也长,所以前来就诊。现在病人基本情况还可以,从病史分析和目前情况看,我认为应该尽早做胃大部切除手术。”

  给急诊病人做手术需要几个科室密切配合,夏院长召集内外科等人员共同会诊,人们对司徒望东的诊断和处理意见没有任何异议。夏院长说:“就按司徒医生的意见,马上准备手术!”然后对司徒望东说,“你忙了一夜,赶紧抓时回去间休息一下,一会儿还得你上台。”

  司徒望东说:“哪儿还来得及休息呀,病人情况这么急,不能再拖延时间了,趁现在一般情况还比较好,赶紧进手术室!”

  忙了一夜的司徒望东一刻也没休息,担任主刀上了台,陆子民做助手开始手术。切开腹部,司徒望东对陆子民说:“病人溃疡病十几年反复发作,不除外有过慢性后壁穿孔的历史,局部可能会有粘连,分离十二指肠时要格外小心,千万别伤了十二指肠动脉!”

  陆子民说:“这种手术我从来没做过,怕弄不来,还是您弄吧!”

  “注意拉钩,把手术野暴露清楚!”司徒望东拿起止血钳一边认真熟练地剥离十二指肠与周围组织的粘连一边对陆子民说,“你看,粘连这么广泛而且比较坚韧,这就是慢性穿孔的有力证据。”

  王久成站在手术台边,认真观看司徒望东的娴熟动作,对他的敬佩心理油然而生。心里说;“真了不起,不愧为他有‘快一刀’的绰号!我得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他这种程度啊!我要拜他为师,下苦功夫,‘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虽然时令已经是冬季,又刚下过雪,手术室的一侧只有一具火炉,室内温度还比较凉,可是司徒望东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王久成走到护士长身边小声说:“您看司徒老师满脸是汗,都快流下来了,是不是得给他擦擦呀!”

  护士长看了看司徒望东,拿起纱布走到他跟前给他擦汗,忽然见他把眼睛闭上,接着头轻轻摇晃了几下,好像有些站不稳。护士长说:“司徒,坚持得了吗,要不要歇一会?”

  司徒望东没有说话,他定了定神继续操作下去。正在聚精会神地剥离粘连严重的十二指肠时,投照在手术野的无影灯的光束突然闪了一下,刹那间一股血流如同喷泉似的直射在他的眼镜上。顿时,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脱口“啊!”了一声,身子晃了几下,随之瘫倒在手术台边……

  突然发生意外,手术室内的人们慌作一团。看不清从哪儿冒出的血积满了手术野,陆子民慌慌张张抓起一迭纱布急忙按压下去。喷血看不见了,但血液积满了腹腔,慌忙中一时无法确定出血的部位。

  医院没有血库,现找血源,再做化验配血,谈何容易!失血得不到及时补充,输液速度再加快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没来得及,病人的心脏很快停止了跳动……

  王久成和护士长一起赶到司徒望东身边,把他放平,见他面色潮红,已经昏迷不醒,不时发出痰鸣和鼾声。护士长匆忙拿来血压计,给司徒望东测完血压,她吃惊地大声说:“啊,270/180毫米汞柱!”

  王久成高声喊:“快!静脉推注硫酸镁2.5克/10毫升,肌注利血平1毫克!”

  司徒望东患高血压多年,长期从事临床工作,精神高度紧张;特别是来到环县这全新的环境,没有规律地往返奔波于县一院和县二院之间从没有停歇,生活上也没人照顾,血压一直没得到有效地控制。这次又忙碌了一夜,一会儿也没休息,头脑时时发生模糊,又发生无影灯故障,手术意外伤了病人的血管,井喷样的鲜血猛然间击中了他,意外事故致使他血压猛然升高,多种因素综合一起他突然发生了脑出血。

  世间的人与人、人与物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医生原本就为病人而生而存的,没有病人何须有医生?司徒望东意外送走了他的病人,抢救他的药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和与他有着特殊关系的罹难者搭伴一起驾鹤归西,离开了人间……

  妻子进了手术室,那么长时间还不出来,丈夫心里发慌。他想,肯定是媳妇的病情复杂,手术遇到困难。丈夫忐忑不安地在寒冷的院子里不停地踱步,一串串混乱的脚印留在了雪地里……

  医疗事故,意外伤亡的事非同小可,夏院长生怕对病人家属不好解释,他不安地走出手术室,如实把事情的真相向病人的丈夫作了说明。事情应验了作为亲人的不祥预感,丈夫什么话也没说,跺下鞋子上的雪,跟随夏院长慢步走进手术室,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妻子沉默了好长时间。他含着泪给妻子地穿好了衣裳,又轻轻地擦了擦妻子的双眼。然后走到躺在地上的司徒望东旁边,对着他望了一会儿,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为给我女人瞧病,把您的命也给搭上了,实在对不住您!”

  为司徒望东默哀完了,丈夫把妻子抱起来缓缓走出手术室,把她轻轻地放在毛驴车上,盖好了被子,什么话也没说赶起了车,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医院。院子里,除了他和毛驴的脚印,还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司徒望东和爱人在文革中对问题的看法发生分岐,二十多年的夫妻散了。都快五十的人了,孤身一人来到甘肃,还有高血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但是血浓于水,骨头与肉相连。儿子带着母亲的既往深情来环县二院处理父亲的后事。在环县,不管什么人什么原因故去,向来没有火化的说法。司徒望东死在异土他乡,但没有长眠在这里的墓地,在有关部门大力协助下,儿子把父亲的遗体长途跋涉运回了北京……

  五

  高秀春从事妇产科有几年了,又才从地区医院进修回来,顺产接生还是很拿手的事。刚接完夜班,一个待产妇就开始有阵缩了。有些经产妇的产程很短,一旦出现阵缩马上就得做好接生的准备。

  接生是妇间科平平常常的工作。检查完了产妇的情况,她找来夜班护士老乔说:“乔姐,让产妇到手术室待产吧,比在炕上接生方便得多。”

  八点半,一个胖胖的千金在手术室里顺利地降生了。在高调的哭声中,高秀春轻盈地处理好新生命,耐心等待着胎盘的娩出。二十分钟过去了,不见任何动静。为促使胎盘娩出,高秀春轻轻地按揉着产妇的下腹部。突然一股股鲜血从产妇身下涌出。她紧张起来说:“乔姐快量血压!”

  老乔量完产妇的血压说:“90/60毫米汞柱,高压比产前低了58!”

  产妇身下的血流还在继续,高秀春急了说:“赶快50%葡萄糖40毫升静脉推注!”

  话音刚落,电灯突然灭了!啊!老乔摸着黑急忙点燃两支蜡烛,快速拿出两只备用的注射药抽进了针管,凭着多年的经验和老练的技术,在极微弱的烛光下一针见血刺入了产妇的血管。老乔快速推着针栓,高秀春把听诊器胸件放在产妇的胸部,听着产妇的心音,针管里的药液还没注射完,听诊器里传出来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产妇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高秀春不停地按压产妇的胸部做人工辅助呼吸,老乔各处奔走找人。院长、护士长纷纷赶来,共同抢救病人。供氧流量加大了、心内三联注射了两次、呼吸兴奋剂也给了,但病人没有丝毫生还的迹象,年轻的产妇为丈夫留下一个健壮的女婴,过早地步入黄泉……

  一时间,手术室内紧张忙碌的氛围沉寂下来,人们为逝者默哀。按照惯例,所有参加抢救工作的人员都不能随便离开,直到天亮。

  晨光透过玻璃窗射入手术室,人们把蜡烛熄灭,开始清点药物。每一支用过的和没用的安瓿至少经过两个人的双手和眼睛,经过反复核对,发现备用的50%的葡萄糖原封没动,利多卡因的药盒里却少了两支,而在用过的抢救药品中没发现葡萄糖,却找到了两支利多卡因的空安瓿。由此确认,老乔误将麻药利多卡因当作葡萄糖注进了产妇的体内,将产妇麻醉致死……

  两种制剂均无色透明,除了包装盒上的文字说明外,安瓿和包装盒大小形状无任何异样。产妇的死因明确了,老乔当场栽倒在地上……

  护士老乔从部队转业20年,至今敢冲敢打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不变,在原单位里一直是先进工作者。丈夫早年在部队以身殉职,孩子学业有成早已独立,她孤身一人跟随单位来到环县。一年来,她跋山涉水送医送药拔腿就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险情从不退缩,堪称女中豪杰,被环县县委评定为优秀党员,是人们学习和仰慕的楷模。几十年来,她工作如鱼得水,没发生过任何差错事故,现今虽已年过五旬,仍然坚持在临床一线并以身作则照上夜班。谁也没料到这重大的医疗事故竟偏偏发生在她的身上,使她骤然跌入深谷。

  老乔卧床不起水米不进。大家纷纷到家安慰她。晚上人们散尽了,护士长端着一碗汤面来到老乔身边说:“乔姐,刚出锅,趁热吃吧!”

  老乔情绪极为消沉,她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吃,谢谢你总来关照我。想来想去都怨我!九点钟停电,我怎么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呢!要是早点儿做准备,也不至于那么惊慌……”

  护士长安慰说:“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总挂在心上了。”

  “我怎么能不挂心呢?我并不是怕受处分,我心里别扭难过。虽然她家属没说什么,可是她还那么年轻就让我给送了命,我怎么对得起她,怎么对得起她的家人!”老乔用力捶着胸哭着说。两件意外事故的发生,使王久成复杂的心境无法用语言表达。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医生肩负的使命是多么艰巨而神圣。医生每天面对的是人类最宝贵的生命,医生的工作与人类生死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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