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篇 牵来黄河造绿洲

      如果说,梯田建设留住了水,留住了土,留住了山里人的希望,那么,同是基础设施建设的大型水利工程建设,则是给焦渴的旱川和它怀抱里的贫苦农民引来了救命的甜水,引来了一场深刻的革命。在中国西部农村反贫困的历史进程中,甘肃大地上的一个又一个大型水利工程建设,始终是其中最为振奋人心、最为荡气回肠的壮阔画卷……

  七月,我走出都市的喧闹,沿着举世闻名的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的渠道、渡槽驱车西上,前往景电一期和二期灌区采访。一路上,朗朗的晴空和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实在让人欢喜和舒畅。但很快,离开黄河河谷进入中川高速公路后,车窗外的绿意便渐渐隐去,随着车子的奔驰,焦黄的山,少有绿意的荒原扑进眼帘,顿时带给人几许无奈和落寞,车入秦王川,所见更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起伏延伸,偶尔掠过车窗的几畦田地里麦子青里泛黄。车子加油的功夫,我蹲在田埂上,细细抚摸着麦叶,已经拔节的麦子稀稀疏疏,不过一拃高点,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摸着光脑壳说不清这一亩压砂田究竟能打多少粮食。这是1995年的仲夏。没有人告诉我这是砂地而我也不曾见过砂地,但是我仍从那坚硬的土质和其间的砂砾知道这必是砂地无疑,我还知道这地不养人但人养它。我再细瞅,这一亩地收五六十斤撑死,大约是麦种的斤数。“春播一粒粟,秋收万担粮”是庄户人一年辛勤耕劳的夙愿。然而,连续几个月冬不见雪,夏不见雨,使甘肃省又一次遇到历史上罕见的干旱,甘肃,“干酥”,黄土干细得像面一样,有点风就遮天盖地。乍从都市的钢筋水泥中走出的轻快顿时被干燥的风吹得没了影儿,车子里也显出几许沉闷。但再前行几十公里,呈现于眼前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致了。同是中部干旱地区,景泰、古浪的黄河灌区却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广阔的原野渐渐被茁壮的麦浪和排排钻天杨染绿,空气也顿时清爽了许多,只见田地里绿中泛金、渠水粼粼、林田如织,片片条田在成行如矩的绿树的映荫下,如锦似缎,格外耀眼,神奇的大漠绿洲展示着她迷人的魅力.

  “景泰川!”车上有人忘情地呼喊。

  噢,景泰川,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景泰川么?

  第 十 七 章

  并不遥远的灰色记忆

  景泰县,据传以明代宗年号“景泰”命名。又曰建县之时,以县境内原靖远县北区,与原红水县两地合并组成,故“靖”字代表靖远县北区,用永泰的“泰”字代表红水县地,先拟为靖,后取之谐音为“景泰”,乃国泰民安,繁荣昌盛之意。但景泰县地处甘肃中部地区,这里是黄土高原与腾格里沙漠的过渡带,属典型的温带干旱型大陆性气候,境内气温高,年降雨量少,蒸发量大,历史上就是一个极端贫困落后的地方。

  一、碎心断肠逃难曲

  景泰县境东部虽有黄河流过,但因地高水低,人们只能“望河兴叹”,干旱一直是制约其农业及社会发展的最大因素。

  这里茫茫瀚海,沙浪接天,本来就很少有水,但以水、井、泉命名的村庄却达三十多处,形成了景泰地名的一大特色:水多、泉多、井多。漫水、冯家水、营盘水,喜泉、中泉、尾泉,头台井、二台井、三台井……给娃娃取名也要挂上水字,水娃、水生、水莲、水翠……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真是盼水如命,想水如痴!

  葫芦水、胡麻水、峡儿水、红水、还有白茨水,则干脆是一个存在的名称,不一定会有水,即使有,也是苦咸水,人畜不能饮用。而在狼抱水、赵家水一带,全是靠雨天下来的山洪,蓄下一些以供使用。那么,这些地名又是从何而来呢?据当地老人讲,早年间,这地方种的全是撞田,山里的雨大了,集成了洪水一泻而下,平川上的人就修田筑坝,拦住洪水漫些土地。山里下来的水,夹带着枯枝残叶和羊粪,很肥,如果漫的田多,一年的收成,三年也吃不完。从此,一户赵姓人家在这里立住了脚,而且光阴也还不错,因当地有一条颇具规模的拦水坝,赵家人在这里拦水漫地,远处和后来的人提起来这地方就是赵家水了。狼抱水就更加具有传奇色彩,据说,早年间,有一只母狼,因贪恋这里的一摊水,竟在这地方离水不远且并不隐秘的地方,生下了一群狼崽,人们发现狼在这里抱了窝,这地方就叫成了狼抱水。至于如今有人叫“狼跑水”,则是音译。

  一曲“有河水不流,遍地是沙丘,十年九不收,风沙不断头”的歌谣和“山坡地,拐子窝,缺吃少穿光棍多”的民谚,就是旧社会景泰的真实写照。“瓢一块、地一块,盖顶草帽少两块”,“烧一山、种一拨,收一萝、煮一锅”。村穷人穷地方穷,连个媳妇也没人给。自古以来,景泰就没有安泰过。

  中华民国十八年,

  老天无雨遭荒旱,

  饿死黎民千千万。

  人吃人来狗吃狗,

  鹰雀老鸦吃石头,

  你不走来有啥守头?

  走了一站又一站,

  站站走的荒草滩,

  无村庄也无人烟。

  奔上水来水边缓,

  没水渴死在沙滩边,

  逃难的人儿实在可怜。

  哭一声来喊一声,

  泪湿衣衫到五更。

  一更里想起我父亲,

  生死路上无音讯。

  二更里想起我母亲,

  你养我这个儿子落了一场空。

  三更里想起结发妻,

  沙坡头上差点儿送了命。

  四更里想起亲兄弟,

  多亏骆驼客救了我们命。

  五更里想起小儿郎,

  父子们不能再相逢

  ……

  在许多景泰人的记忆里,小时候所经历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外讨饭、背粮;所听见的第一首歌,就是这支令人碎心断肠的当地民间小调《逃难曲》。

  解放后,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景泰采取了打井、掏泉等措施发展小型水利,20世纪70年代初,全县水地增加到7万亩。但因水源不足,实际保灌面积只有5万亩,仅占耕地面积的7%。小泉细流,“杯水车薪”,干旱面貌基本依旧,农业基础脆弱,群众温饱得不到解决,“缺粮、缺钱”两缺,“饮水难、行路难”两难,处于“用钱靠两山”(上山采煤和挖石膏矿),“生产靠两行”(银行和信用社),“吃粮靠两川”(群众到银川、东川等地背粮)的贫困状况。可不去背又怎么办呢?说背那是好听的,实际上是要,也有拿东西换的。一个季度20来斤的回销粮,还皆是高粱面、包谷籽、红薯干,实在是吊不住命。那年头,全县每天有4000多衣衫褴褛、拖儿带女的人们成群结队前往银川、中卫、靖远、武威等地背粮。

  他们告别了家乡,迎着凄凉的秋风,踏上了那没有希望没有尽头的苦难之路。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大都在一百公里之外,靠自己的双脚无论怎样也走不出这一块苦难之地,而搭车又身无分文。于是,他们心一狠,与庄稼人惯常的安分守己相告别,开始像盗贼一样偷爬火车,见什么车爬什么车,能爬上什么车就爬什么车。在这种时候,火车,就是他们苦难中的‘诺亚方舟’。在寒气砭骨的秋风中,随着那种‘咣哒,咣哒’的沉钝而一成不变的节奏,苦难的景泰人像货物一样被卸在了各个地方。当他们破烂的口袋里装足了杂七杂八的食物时,他们又以同样的方式回到了这块苦难之地。这个‘诺亚方舟’对苦难的人们并不像一般人想像中的那么温柔和慈惠。在这个‘方舟’之上,摔伤、摔死、冻伤、冻死的知其多少哇!”

  而更多出门讨要背粮的妇女们怀里还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孩子凄惨的哭声会唤起人们更多的怜悯,换来兜里的米面。然而在那寒冷的冬日里,又有多少孩子夭折在逃难的途中?明知带上孩子会有三长两短,但为了生计,她们又无所选择……

  二、贞操有价为“背粮”

  下面的这个故事,就是那个年代里发生的真实一幕,但我宁愿让人们认为这只是个杜撰的悲剧——

  那是1970年的早春。寒风野狼一般呜呜嚎叫着,扫荡着荒野。天阴得怕人,铅灰色的云层像一床厚实的烂棉絮般低低地捂在荒滩的上空,使俯卧在荒滩上蜿蜒前伸的钢轨给人一种在重压下仓惶躲避的感觉。钢轨上,一列拉着油罐和煤炭的货车一声凄切的痛号之后,驰出车站,顶着寒风向北开去。在一节煤车的旮旯里,蜷缩着三个去背粮的女人。为了抵御寒冷,她们挤作一堆,各自把背粮的麻袋披在背上,但手脚仍被冻得发麻发木。

  那一年,她二十五岁,结婚还没几年,这是头一回跟人出去背粮——换粮。用来换粮的是两个小铁锅,两个香皂盒和一床花布被面。铁锅是离家前现买的,每个八毛七分,香皂盒和被面是结婚时亲友送的,一直没舍得用。因为是头一回,心里总有点虚,临出门,还问带她出来的二婶和大嫂:“这些个东西真能换上粮?”

  “能,咋不能?”二婶见她犹犹豫豫,过来三两下帮她把东西装进麻袋。后来,扒上车,在等车开的时候,二婶伏在她耳边压低声说:“你年轻……不比二婶,唉,咱们女人……还能咋……你头一回,得拿点东西换,你看我和你姑舅嫂,啥也不带,还不照样往回背粮?……别犯傻,啊?”

  大嫂在一边嘻嘻直笑,她听懂了二婶的意思,脸腾一下红了。在中卫车站,三个人分了手,她转悠了一天,什么也没换到,只向人家讨得几块干馍。天快黑的时候,她来到一个小村子,在饲养圈门口碰见一个背有点驼的胡子拉碴的汉子,手里拿个铁筛。那人把她让进饲养房,给她一碗水和一个馍,便自个儿蹲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开了旱烟。

  “大叔,你换粮吗?”急煎煎地咽下几口水,她巴巴地问。

  “换。”男人的声音涩得很。

  她赶忙从麻袋里掏出铁锅、被面和香皂盒,一股脑儿摊开来。那汉子略扫一眼,又问她:

  “你们一搭几个人?”

  “三个。”

  “都在我们这村里转?”

  “在车站就散了,我们各换各。”

  汉子又闷头抽烟,后来,在炕沿上磕磕烟袋,说:“你今晚就住这搭。”

  她好高兴,虽说这房又脏又黑,但能挡风,能隔冷,房里有火炕,炕上有毛毡,出门人还想什么呢?但心里不知怎么就发虚,她怯怯地问:

  “那你回家住啊?”

  “我要回了还留你咋?”

  “那咋……咋成呢?”她觉得自个儿身子在抖。

  “我看你年轻,才……那几样东西放我这儿吧,我给你五十斤大米。你要不愿意,那你走,我也不留你。”

  她犹豫着,看看外面,天已经擦麻黑了,冷风把院里的牲口粪末吹得直打旋,有一头牛哞哞地叫,她打个哆嗦,没动窝儿。

  汉子不再说什么,又磕磕烟灰,把烟锅往腰里一别,拿了她的口袋出去了,一阵阵,背进多半口袋大米,以后的事情变得简单了。那一夜,她始终没得安生,那汉子虽是驼了,但实在又是一条饿汉子,让她老觉得土炕烙人,耳边老响着二婶的话:“……你年轻……咱们女人……还能咋着?”

  那回,她背回来五十斤大米,还剩回来两个香皂盒。大嫂和二婶都说她能干,比她们强。她说她碰上了好人,她还说她以后哪怕饿死也不再背粮了。但第二年春上她还是去了,第三年春上又去了……1975年,全家搬到景泰川灌区后,她才再也没有背过粮。

  羞耻之心人皆有之,谁能除外?只是,在严酷的生死面前,伦理呀道德呀羞耻呀等等的一切,统统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们苦苦求索,而收获的却是贫穷与无奈,只是,黄河水“哗哗”流着,景泰川仍苦苦守着。

  我在景泰采访时,听完王兆瑞先生给我讲述的这段故事,禁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武威地区人民医院王尧君院长给我讲述的自己到古浪县(也属景电灌区)下乡巡回医疗时的一段经历,同样震撼着我的心:

  “冰草湾的那个早晨,房东老汉双手端着一碗水,颤巍巍地走过来,轻轻地叫:先生,你洗个脸。望着老汉真诚的目光和用碗盛的一点清水,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儿缺水,老百姓对水的渴求竟已到了求神拜佛的地步。我断然地挥了挥手,也不洗脸,我不愿把自己和农民的距离拉得太远。以后我又看到这里的许多百姓穷得一文不名,家里的土炕上连条毡都没有,人就睡在可以隔潮保暖的沙子堆里,更残忍的是,女人生孩子时身子下面铺的竟也是堆堆黄沙……”

  水啊,人们呼唤水,企盼水……

  人们渴望水、向往水,但昔日的景泰川干旱无水,沙丘连绵,方圆百里无一棵树木,大风起时,沙石旋于天际,狐兔藏于刺莽。几百年前,老百姓就想把景泰改名为“锁龙县”,渴望锁住黄龙,绿洲出现,然而现实仍然是“风吹沙石满天走,川下黄河滚滚流”,滴水贵如油。多年来,在风沙线上煎熬的群众一直渴望着把黄河水从低处引向高处灌溉农田,但这个愿望,始终未能实现,由于塬高山陡,河低峡深,世世代代,水从脚下流,人在岸上愁,不知有多少人熬不下这苦日子而背井离乡。那时,景泰灌区内年平均粮食总产量1378万公斤,人均生产粮食90公斤,年人均口粮只有57公斤,年人均纯收入仅63元。为维持当地农民最低生活水平,政府年均回销粮490万公斤,发放救济款51.6万元,发人畜饮水补助19.5万元。但这种输血式的扶贫,脱贫成果极不稳定,一遇天灾人祸就饱而复饥、暖而复寒,何况这里就不具备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条件。

  第十八章

  志在必得牵黄龙

  新中国成立伊始,甘肃省委、省政府就在恢复国民经济的同时,作出了“兴农必先兴水”的决策。

  “数朵祥云天外横,溪水鸟语弄阳晓,闻来顿忘人间事,别有清凉一段情”。景泰的寿鹿山八景素有名气,清朝贡生的诗作咏叹了寿鹿山鸟语花香、茂林修竹的美丽景色。可有谁知道寿鹿山下竟是树木绝少,荒无人烟的沙漠地带,素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之说,恶劣的自然条件极大地制约了全县农、林、牧各业的发展。

  解放后,经济上未得翻身的景泰人民在苦苦探索治贫之道,他们更寄希望于黄河。景泰县水资源存在的主要形式是黄河过境水。黄河在县境内流110公里,年径流量为315亿立方米~328亿立方米,是该县唯一的地表径流。可是水低地高,要把水提高三四百米甚至五六百米才能送到干渴的土地里,开发利用黄河水,谈何容易。

  一、五佛寺前启战幕

  从1958年以来,景泰县几届县委、县政府带着全县人民的强烈愿望和要求,一次次给省委、省政府打报告,一次次到兰州向省上领导汇报,要求上电力提灌工程。

  1969年,省上在总结50年代甘肃省兴建的第一个机改电工程——靖远县三合电灌工程建设经验的基础上,经过周详的勘测规划之后,终于敲响了富有历史意义的重锤:建设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

  此时,正值“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化大革命”动乱之初,在甘肃这样的穷省,搞如此大的水利工程无疑要承担很大的政治风险。但决断已下!这决断来自于全省人民征服自然的坚强毅力,更来自省委、省政府对发展水利事业的一如既往的信念。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一个最穷的省开始了共和国水利史上最大的建设项目。这是何等的魄力!

  景泰人民在翘首企盼中终于迎来了那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

  省委决定:成立景电工程筹备领导小组,李培福担任组长。

  筹备领导小组的成员有:省农办主任窦述、省农建十一师师长张兴汉、省水电局副局长曹布诚、武威地委书记陈如意、景泰县委副书记贾梓才以及兰炼、兰石、白银公司、建工部七局分管农业的副经理、副局长等。筹备领导小组在省农办设办公室,由吴之海、化成、胡宝祥等任专职干部。与此同时,还在景泰县设立景电工程现场指挥所,由梁兆鹏、唐伯康(军代表)、贾梓才、邓文盛、李兴桢等同志组成领导班子。筹备领导小组面临三项任务:一是组织勘测、设计力量,尽快地拿出景泰川电灌工程百万亩勘测、设计方案和施工预算,提交省上讨论通过后实施;二是组织力量将兰炼在靖远五大坪的小管道上水工程挥师北迁,以解决景泰电力提灌工程总干渠泵站、渡槽、隧洞大量施工用水困难;三是划分各单位耕地区域,以调动包括景泰县人民在内的各方面力量共同建设工程的积极性。

  全省各地的水利技术骨干们,也怀着一颗火热的心,迎着凛冽的寒风,一批接一批地走来了。他们分别从省水电局、农建十一师、河西建委、省水利水电设计院、省水利学校、水电部西北勘测设计院、水文第三大队、白银公司等30多家单位抽调而来。景泰县的600多名党政干部和技术人员也被抽到勘测设计队伍中来了。200多名民工组成服务大队……

  就这样,甘肃水利建设第一线的工程技术人员们,从各个单位,从四面八方,向这个千古荒原荟萃而来。他们分别毕业于清华大学、天津大学、华东工学院、哈尔滨工学院、成都工学院、同济大学、西安交通大学、武汉水利学校等大中专院校,有的还是留苏学生,来自天津、上海、江苏、河南、安徽、浙江、福建、广东、四川、山西、辽宁、吉林、黑龙江、山东、内蒙、陕西、青海、甘肃等19个省市,有800人之众。形成了工程的骨干力量。

  小小的芦阳镇一下子沸腾了!她张开自己热情的双臂,拥抱这些为改变景泰川的面貌不远千里而来的英雄的建设者们。从此,景泰这块古老荒凉的土地上注进了最新鲜的血液,焕发出振聋发聩的活力。

  不久,省委决定撤销景电工程筹备领导小组,成立景电工程指挥部。由李培福同志任指挥部党的核心小组组长、总指挥,原省革会副主任邱裕民、原农业厅厅长贺建山、水电局副局长曹布诚、农十一师师长张兴汉等同志任副指挥,并结束设计阶段干部借调制度,通过选拔,组建勘测、设计、施工队伍。

  1969年10月15日,8000多名水利建设大军,从祖国各地汇聚而来,被景泰人民称为“救命工程”的景泰川电力提灌第一期工程,终于在黄河西岸的五佛寺渡口拉开序幕。

  许久许久以来,人们一边饥渴难耐焦灼欲狂眼睁睁看着河水悄然东去,一边舔着干裂的唇哼唱着一首辈辈传唱的民谣:“川下黄河滚滚流,川里滴水贵如油,风吹黄沙不断头,百里荒滩无人留……”

  但是,景泰历史在这里揭开了新的一页。

  尽管仍是满天飞沙,黄尘弥漫,但从那一天开始,数以万计的由民工、军垦战士、干部和工程技术人员组成的建设大军,浩浩荡荡地进入荒野,在草滩上,沟岔里,山梁上搭起帐篷,挖出地窝,修起简陋的“干打垒”的土房。从那一天开始,陡峭的土坡上布满了石灰刷出的大幅标语,不动的黄土白字,映衬着工地上猎猎翻飞的红旗和隆隆的炮声与冲天升腾的硝烟,显示出众志成城不信黄龙制不服的诗情与豪情。从那一天开始,各种水泥、钢筋、电缆、沥青等建筑材料被马车、汽车、拖拉机、架子车等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荒野里人欢马叫,满是青春满是歌。

  是的,有那浩浩荡荡穿过陇原的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有这么漫长的水流,丰富的水资源,贫穷的甘肃就一定能富裕,景泰川就一定会是一块希望的宝地!

  二、同饮一壶酒,共战一条河

  30多年过去了,人们仍然记得草土围堰那一仗:

  草土围堰需要长度0.5米以上的麦草或稻草240多万斤,10米长的粗草绳4万多根,细草绳16万根……

  对于穷困的庄稼人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景泰那一年恰恰是一个大早年,如何才能解决这个事关工程成败的问题呢?但经过上上下下的宣传鼓动,61个生产队的一万多名群众都迅速行动起来了。乡亲们盼的就是这一天!

  翌日清晨,40辆大马车,两台拖拉机,还有架子车、手推车、骆驼、驴马……排成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开往围堰的战场。那会,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你到处都可以听见驴嘶马叫的声音和“咯咯吱吱”的车轮声合成的交响乐。那一车一车的高高突起的麦草垛在蓝天下悠悠移动的情形,那大人孩子争相送草的身影,那老弱病残蹲在地上搓草绳的动人之举,使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想到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群众齐心协力支援前线的热烈场面。

  五佛寺前,黄河岸边,终于奏响了有史以来最雄壮动人的一曲高歌。500多名由民工和职工组成的精悍队伍将昼夜分割为三段,没白没黑,分秒不停。只见民工们用粗壮的稻草绳扎起丈把长的麦草捆,火速地压进黄河,草捆相挨,草绳相串,一层草,一层土;一层土,又一层草,密密匝匝从岸边压起。于是一道底宽12米、顶宽5米的巨型堤岸,以月牙形状向河床深处挺进,挺进。它像一把巨大的青龙偃月刀劈向黄河。背草运土的人群,在一片吆喝声中,来回飞奔。羊皮筏子在不断延伸的堰头上颠簸着,既挡草,又防意外。它们和游弋在远处的汽艇遥相呼应,构成了一个强大的安全防卫系统。两大竹笼白酒放在离工地不远的现场指挥棚里,是专为水上作战的将士们驱寒壮威的。他们饮酒不是“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而是同饮一瓶酒,共战一条河。是这醇厚美味的酒给他们以无限的勇气,是它把景泰10多万人民和各级组织的关怀注入他们浸在激流中的身躯;使他们不断获得新的力量和新的信心。酒啊,象征着阳刚和勇力的酒啊,给这一特殊的战役增添了多少壮阔而又英烈的色彩!

  1970年的3月25日。景电一期工程总干一泵站水下混凝土浇筑工程正式开始了,砼浇筑量达5000多立方。

  接受这一艰巨任务的中坚力量是由五佛民兵营组建成的一个连,叫向阳连。向阳连的人大都是五佛民兵营中精选出来的精兵强将,由李兴桢任指导员、王兆杰任连长。开工的那天,李兴桢代表向阳连全体同志向指挥部保证说:“坚决按施工规范施工,听从工程团技术人员指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保证完成任务,为五佛人民争光!”

  一声号令响,万马齐奔腾。早已憋了一肚子决心和勇气的五佛民兵,像离弦的箭似的奔向了这个不寻常的战场。这些建设者们经受住了草土围堰、开挖基坑的多次考验;现在既能大刀阔斧地大干猛干,又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工程的各个细微之处。他们首先是清洗基坑,然后又把运来的砂石料清洗干净。上搅拌机的原料,不论是水泥、大石子,还是小石子、沙子,都一律按配合比例过磅后才入料斗。每盘钢筋砼浇筑坚持到底,这一盘完不成不下班,午饭时民工们一手拿干粮,一手拿振捣棒,吃饭工作两不误。工程师袁林背着图纸与民工们一起战斗,随时指点“迷津”。就这样,白天,他们顶着迷眼的风沙;夜晚,他们冒着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手,震破了,包扎一下继续干;脚,站麻木了,原地踏一会儿步继续坚持岗位。那时,他们的生活正处在艰苦的阶段,干部职工们顿顿是咸菜海带汤,民工们依然停留在“三白一凉”的水平上,然而,他们的信心却更加充足和坚定了。兰炼四级泵站的胜利上水,使他们不再认为“两年上水,三年受益,五年建成”是在编造一个现代的神话故事了。因此,无论是钢筋绑扎,焊接接头,还是拉运石料,开机搅拌,每一个关口,每一个环节,都一丝不苟,滴水不漏。

  5月23日,一份合格的答卷终于完成了。数日之后,本年度黄河的第一次洪峰以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气势浩浩荡荡涌来了。只见新建的一泵站,巍然屹立于黄河主流河床畔——它经受住了最严峻的考验!它向景泰10多万人民庄严宣告: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控制工期的一泵站、最长的一号隧洞、最高的九号渡槽和大水泵、大电机试制等四大难关中的第一关已经胜利通过了!

  三、建设者,乐献青春与年华

  今天,尽管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当年的建设者们都已离开工作岗位,但他们仍钟情于那块热土,那块留下了他们青春与豪情,洒下了他们热血与汗水的土地。一位当年参加建设的老领导回忆,“在工程开工初期,生活上的困难是现在无法想像的。参加工程建设的人们,从原单位自带工具,自带床板来到了这个渺无人烟的千年荒滩上。当时,粮油定量不足,指挥部在宽沟办农场,没有蔬菜,吃的是白水煮海带丝,住的是推土机推出的地槽,用苇席隔开就是家属宿舍。就是靠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没有这种精神,景电工程是不可能建成的。”在这里,我们不妨看看建设者们无私奉献的几个片段,听听他们满怀深情的自述——

  杨玉朋:作为承担景电一期工程规划设计任务的先头部队的一员。1969年初,我和丈夫黄中理怀抱刚过周岁的女儿,拖着七岁的儿子,挤在卡车驾驶室里,举家离开兰州向荒芜的景泰川进发。

  景电一期工程的主战场就在盐寺,工程团的各种办公室、加工车间、仓库等全都设在盐寺临时兴建的砖柱土坯房内,那会儿的工作特别紧张。勘测正在进行,土建开挖的炮声已经响起;厂房设计刚刚开始,机电设备订货清册就要全部提交兰州采购供应站;电器主结线尚未定案,机电预埋件已要求加工;开挖在催勘测,土建在逼开挖;施工在催设计,安装又在催机电图;施工队伍在加班,设计部门也在加班。为了赶进度,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指挥部的决定:“大战十天,”又“大战十天”,再“大战三十天”、“大战五十天,”总之,一直生活在不停的大战之中。高音喇叭全天播放着革命歌曲,随时在表扬好人好事和工程进度。

  紧张的工作使我和丈夫无暇顾及两个孩子,只好全权委托给房东大嫂,不到孩子生大病我们总不敢请假。女儿多次发高烧住院引起公社医院医护人员的同情,给了我们许多的帮助;儿子的小手冬天常被冻得肿成两个馒头一样,身上长满了虱子,实在没办法只好将我们俩人的老母亲千里迢迢轮换请到景泰帮忙照顾孩子。

  在工程建设的日日夜夜里,艰辛困难总是伴随着我们这批建设者。记得在大战五十天的时候,丈夫从外地出差回来,本来已经发烧,又站在解放车的车厢上迎着大风从条山回到兴水,高烧几天不退,经我一再动员,他终于同意躺到架子车上由我套着绳子在车前拉,儿子在车后推,从兴水赶往盐寺的医务室。经过大沙沟口时,突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昏天黑地,在沙路上寸步难行。我流着汗和泪在前面拉,七岁的儿子在车后推,吃力地向前挪步,当时的情景,真是没齿难忘。

  当景电一期工程一座座泵站终于从地面升起,一座座渡槽飞架两山之间,一条条隧道穿山而过,一条条渠道沿山盘绕,黄河之水终于从一泵站的管道喷出,进入渠道,再经二、三、四泵站,进入甘渴的景泰川大地,辛勤的汗水、艰辛的劳动融化成滋润景泰大地的乳汁时,成百上千的工人、农民、工程技术人员个个欢腾跳跃,此时,一切困难和不幸都变得模糊了,只有建设者成功的喜悦和甜蜜回忆长长地留在心中。

  邱建邦:建设初期风沙大得惊人,星期六挖好一米直径的树坑,星期一植树时,已被流沙填满。记得有一年“三八节”,大风竟刮起了房顶盖的机瓦。外面黄沙迷漫,室内要开灯照明,关着门,挂着棉线毯子,室内仍沙烟蒙蒙十分呛人。一会儿功夫,桌上便是厚厚的一层尘土。参加麦收劳动时旱地的小麦仅仅一尺来高,只好坐在地上拔,一大片麦地也收不了几捆。农民吃粮要靠外地去背,背粮扒车死人的事时有发生。当地大部分人喝的是苦水,终年吃不到蔬菜。记得我们踏勘到红墩子,食堂顺便收购了一些鸡蛋,要返程时,一个娃娃过来拉着管理员说:“你们慢些走,我家老母鸡在窝里正在下蛋”。当时一个鸡蛋才四分钱!这场面深深地震撼着水利工作者的心灵,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已经厌倦了天天喂猪、积肥、种地、挨批斗的“老九”们,个个情绪饱满。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全体人员浩浩荡荡从条山大队徒步出发,经十六团三营的雪山子到金沟口,又折芦阳镇返回宿营地,踏勘了一圈。第二天又乘车到宋家庄、长岭山一带,返回途中汽车的油用完了,大家齐心合力高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口号,硬是把卡车从几公里之外推回营地。当时大部分是野外工作,又值隆冬季节,每天早出晚归,在野外吃的是冷馍,喝的是凉水,偶尔碰到一间牧羊人的房子能把馒头烤一烤,喝上杯开水,再睡上一觉,简直就是过年了。但这同时会带来麻烦,就是虱子。虽然并不比“五七”干校的劳动轻松,但心情却大不相同,我们毕竟可以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为景泰川人民吃饱肚子而献上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达慧中:1969年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季,“斗、批、改”把一个好端端的西北水电勘测设计院给拆散了,被打成“老保”的我们,在一个黄昏时分,来到景泰破旧的小县城芦阳镇。天傍黑,我们被带到一个农民的土院子里,屋内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炉火,红红的光照在一个苍老的农民脸上和一个个数不清的小脑袋瓜上,孩子们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们。还好,主人虽不相识,但十分热情,答应让我们住在他们刚盖好的一间小屋里,可是只有炕沿,没有炕面。我们从指挥部借来两块床板,搭在上面,就这样住下了。第二天一早,起床后,女房东问:“我们睡在热炕上还冻得很,你们冷不冷呀?”我们只好笑答:“还好,还好!”其实,清早,不仅手巾冻成了冰砣,连牙膏也挤不出来了。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在景泰川的生活。那时,除了从指挥部借了两块床板和一个火炉子外,一无所有,只得支起箱子当桌子,要不然真得“打地摊”了。最难熬的是漫漫长夜,不要说电视机,连个收音机也没有。晚上,点起用蓝墨水瓶做的小煤油灯,真正体会到了“一灯如豆”的感觉。

  我们的房东除拥有好几个孩子外,一无所有,达到了“赤贫”的程度。从兰州带来的几棵洋白菜已冻成了石头一般,吃完了这几个“宝贝”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房东有时拿来他们自己腌的青西红柿给我们当咸菜。我真想不起来那时候还吃了点什么。只记得过了年的二三月间,生产队长手里托着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的四个鸡蛋,说是他家的鸡才下的,给我们解个馋。在以后的岁月,我吃过成百上千个鸡蛋,却通通记不得吃它们的滋味,我唯独难忘的是这四个小小的鸡蛋。这不仅仅是由于长期缺乏营养,对鸡蛋有一种渴求,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位朴实的农民对我们景泰川建设者的一片深情。当时正值春荒,景泰农民的粮食已经告罄,他们的孩子们个个饥肠辘辘,也眼巴巴地盯着这几个鸡蛋。可是,那时的景泰农民,养鸡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为了能换回一些生活必需品,如盐、煤油、火柴等,对他们来说,鸡蛋是一笔不小的财源呢!但他们却毫不犹豫地送给了我们。这片深情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景电工程是个了不起的工程,所谓了不起,不仅仅是把古老的荒漠变成了一片绿洲,而且,建设工地就是一座大熔炉,一批为之献身的水利建设者的技能和精神在这座熔炉中得到锻炼和升华。

  在从兰州赴景泰采访的长途班车上,我和赵钵明先生萍水相逢。很快,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话逢知己千句少,我俩便住在一起,“吹”了一天一夜。老赵是条山农场四分场一位有成就的“小地主”,一位景电工程的建设者。当年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已花白了双鬓,戈壁滩的风刀沙弹在其标致的面孔上留下岁月的印痕,但他却有一颗勃勃向上的心,同时耕耘着两块“园地”:一手拿的锨把子,经营8亩果园和8亩农业地,所产果品发往了海南、内蒙、天津等地,收入不菲;一手握的笔杆子,这些年坚持文学创作不辍,时有诗歌散文见诸报端。他如此向我讲述自己经历的那段生活,那段和水有着密切关系的生活——

  故事一:白吃肉不说还赚了钱

  1972年深秋,我来到农垦11团(景泰条山农场前身)时,正是景电一期上马不久,各个工矿企业的农场和我们国有农场也相继上了马,我们在开荒造田的同时,开挖大渠、支渠、斗渠,衬砌水泥渠道,在地头涵管,在斗渠和支渠上架桥梁,整理条田的毛渠。

  当时的条件十分艰苦,而最难克服的是缺水。十几个连队成棋盘状定下点来,散落在荒凉的戈壁滩上,每一个点等待盼望的,就是规定的送水日期,若是远远的有一辆水车出现,派去专门瞭望守候的人员就会发出信号。水车一来,先是炊事班人员全体出动,把驾驶员像神一样请进食堂,丰盛地用餐,然后连长、指导员亲自致谢,这时驾驶员才发话:“放水”或者说“放一半!”对此,连队的人绝不敢有半点违拗。若是水车一溜烟跑远了,瞭望守候的人员肯定会挨训:“你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这么晚才来报告?”“你怎么不截住他?”然后,炊事班全体人员也有一顿美美的“蒜拌面”在等着他们:因为连长训人时总爱喷出一股大蒜的气味。炊事班的人员也是有苦难言,别说洗脸,也别说喝,就连最起码的馒头也没办法给大家蒸出来了。

  农场的拖拉机分为两种,一种履带式,俗称“铁链子”,一种轮式,轮式的专门用来拉水,不管是行人,还是毛驴,见了胶轮拖拉机,那筒直就像见了救星。起先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些胶皮水袋,可它不耐用,一破一烂,一车水等送到地方也漏得差不多了,后来为了杜绝漏水事件发生,干脆由机修连专门制作了运水的铜水罐,长长的一段胶皮管子,盘在车厢里,用时可以任意地指向任何一个方向,水从管子里带着压力冲出来,在池子里,在水桶中打着旋,人们的心也就旋转起来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五六年,当时我开推土机,就曾因为没有水把发动机的水箱灌个半满而出不了车。我曾有个油炉,时不时从伙房偷半饭盒水来烧开喝,也曾因为半饭盒水和炊事班长、司务长干了一架。我们也曾从当地村民那里买来骆驼、毛驴、绵羊改善生活,但失水太重的这些畜生杀后连皮也剥不下来。那会,一张驴皮卖50块,而一头毛驴才10块。农工们买了驴等于白吃了肉还赚了钱。当地人既不吃驴肉,驴皮也不卖,我们知道“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就尽管放开肚皮吃。刚来时景泰人不吃菜,来人就是拉条子羊羔肉招待,想吃青菜没有。“我们哪有水种菜?”我还曾经在上夜班时实在口渴难忍,只好用空气滤清器的积尘杯放进发动机舀水喝,那是什么样的水啊,浑黄浑黄的不说,还有呛人的油味,就这种水,也只能偷偷地放出来喝,否则,被连长或排长看见,那可就不得了喽,一顶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帽子就会暖暖和和地戴在头上。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会儿唯一企盼的就是工程早日完成,这样,我们就不会没水喝了!”

  故事二:启明星升起来了……

  1974年春,我和年轻的女助手王兰接受任务,帮助农场最边远的四连建一个蓄水的涝池。那天,我们开着推土机赶到驻地时天已黑尽了,雪亮的机车灯光和机声的轰鸣让连长和指导员兴奋不已,连忙安排我俩吃饭,可话音未落,巡渠的接水员满头大汗地跑来报告,说是渠开了口子啦!连长一听就急了,连队刚刚规划的驻地地势较低,如不采取紧急措施,大水一到,会连窝都给淹了!“立即鸣枪,吹号!”一时间枪声、哨声不断,临时用来开饭敲的半截钢轨也当当地急促响起。鸣枪吹号,肯定有大事发生,全连人员不约而同地快速集合起来,冲向了大渠的决口,见此情景,我和王兰立即发动了机车,用雪亮的车灯为大家抢险照明。

  车灯下,只见十几个流量的大渠决开了一个近十米的大口子,渠水咆哮而出,汇成了一条大河。泵站的人员也赶到了现场,几个班排长和党员、支部委员带头跳进冰冷的水中,但却一下子被冲得东倒西歪,见此情景我和王兰也急了,经过短暂的商量,我卷起裤子下了水,在水浅处用脚探出一条路,然后指挥王兰用机车把旁边几个硕大的石头推进了豁口,水头猛地一折,进了渠中,一下子激出去老远,决口处的水流顿时小了许多,人们一下欢呼起来。在雪亮的车灯下,王兰又急速地撮起几铲泥沙,适时地把豁口补上,这当口连长带头挥起铁锨,与大家一道把决口加固了起来。为了保险起见,王兰又用这六吨半重的家伙把渠帮压了个瓷实。

  启明星升起来了,呼啸的北风又刮了起来,与冷水搏斗了一夜的人们,疲惫地倒在低洼处,我也浑身泥水,冷得直起鸡皮疙瘩,王兰见我冻成这样,忙把我让进了驾驶室。身上一暖和,困意也爬上了眉梢,劳累的我,靠在座垫上就斜了过去,朦胧中,身上也不那么冷了。

  ……微风吹起的麦浪犹如小兔子在赛跑,沙枣花开得香喷喷的,忽然一大盆刚出笼的圆圆的馒头冒着腾腾热气呈现在眼前,啊,好白好大好漂亮好让人心动的馒头!迫不及待地,我伸手就抓起一个,真是饿坏了……一个馒头没抓起,王兰叫了一声,我俩同时惊醒:一件皮大衣盖着我们相拥而眠的身躯,大衣底下,我的手还抱在人家饱满的胸前,梦中沙枣花的香味正从王兰的脸上淡淡地散发出来……

  特写:“面向群众”的李培福

  落日的余晖里,我肃立于景泰县城中心景电工程指挥部院内的李培福的半身铜像前。碑座上20世纪40年代毛泽东同志给这位被陇东分区老百姓喊作“李青天”的李培福“面向群众”的题词,依然熠熠生辉。每年的正月十五,景泰县城周围的社火都会一队队地涌进这个院落,敬拜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李老汉!此时“李老汉”凝重而深情的眸子遥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人民安泰康乐的幸福生活。他的脚下,是黄河水浇灌的萋萋芳草,朵朵鲜花。站在这座人民树起的丰碑前,耳旁仿佛响起了当年由他这一代共产党人吹响的向荒漠要粮田的战斗号角……

  1968年10月下旬的一天。

  秋风劲吹,黄尘漫天。一眼望不见边的荒滩上,除了星星点点有一些漫水地外,便是一团团的沙丘上长着的骆驼刺、红柳枝、米薪柴。远处,旋风卷起高高的尘柱,无规则地旋着,转着,眨眼间,这尘柱围裹住正站立在荒漠边缘指点着什么的一群人,人群立时不见了。旋风过后,所有的人的眉眼间都满是黄尘灰末。

  “呸,”有人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这该改成土来水淹才对!”

  “说的是。”“有了水就能有树,有草,有庄稼,土还狂啥呢?”一片七嘴八舌的讨论。突然,人群中有一位眼尖的年轻人兴奋地向滩中一指:“看,黄羊,四只!”“彭司令,快打呀!”被叫做彭司令的是甘肃省农垦建设兵团的司令员彭思忠,他顺过原来一直挎在肩上的双管猎枪,递向身旁年近花甲的副省长李培福,“你来试试?”“你是司令哩,还是你来。”

  于是60多岁的彭老将军出马了,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只见他身手敏捷地几个箭步,扑到一个土坎下面,端枪稍稍一瞄,“砰——”,枪声响过,四只黄羊一起撅起雪白的屁股,飞似的逃窜而去。

  “这个鬼地方。”彭思忠扫兴地站起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黄羊和地皮色一个样,打个鬼哟。”同来的景泰县老贾插话说:“将来等这里上了水,长了庄稼,就能看得清了。”李培福禁不住哈哈连声地笑了起来:“那你才说错了,到那阵儿,只怕你连黄羊的影子都看不见喽,哈哈哈……”

  一行人又继续指指画画地说笑着往前走去。

  李培福一行不是闲暇无事来此打猎郊游的,这一天,他们又一次来此现场踏勘,为上水提供可行性论证。

  那一天,李培福又一次站在川里的最高点猎虎山上,眺望景泰川,所见是一幅“登高远望尽是沙,大风一起不见家。朝为庄园夕为沙,流离失所奔天涯”的情景。他同干部群众促膝座谈,查阅大量资料,群众饱受饥寒煎熬的现状和他们想水盼水的殷切心情,使这位30年代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寝食难安。他看到,这里东临黄河,北倚腾格里沙漠,沿明长城由东向西横跨景泰、古浪两县。灌区内土地资源丰富,土层深厚,集中连片,土壤肥沃,有可垦地140万亩。区内光热条件充足,年平均气温8.5℃,日照时数2714小时,无霜期165至190天,适宜小麦、玉米、胡麻、糜谷、甜菜、瓜果等多种农作物生长。但这里气候干燥,风沙频繁,年均降雨量184毫米,年均蒸发量却高达3040毫米,干旱严重制约着农业生产的发展。他还看到,景泰县土地广阔,山川交错,最高海拔3321米,最低海拔1270米。有可垦荒地79万亩,可利用草山398万亩,宜林面积12万亩,天然林2.5612万亩,林木覆盖率18.4%。黄河过境110公里,为开发水利和水产业提供了有利条件。只是,黄河水位低于灌区地面460米。他通过调查研究,接受了群众的要求,并提出了兴建高扬程提灌的具体方案。但其扬程之高,投资之大,在国内尚属首次,他知道要获批准,绝非易事。他说:“龟裂的土地需要滋润,贫苦的农民渴望救助,我们共产党不管谁管?”

  这一天来的可真不容易!以至于连李培福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个工程,在这之前他已经参加了多少次会议,又在多少次会上多少次地直说到口干舌燥精疲力竭……

  人们都说,没有李培福,就没有景电。当时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很低,经济那么困难,对高扬程又有那么多非议,可李培福硬是下定了改变景泰川面貌的决心。他捣着拐棍:“我就是犯错误也要上电灌工程!”

  有一次在省上开会,李培福拍案而起:“共产党的干部如果不给群众办些好事,那还叫共产党吗?!”他发誓,纵有再大的困难和阻力,也要为民请命,上这个提灌项目。

  工程上马之时,正是“文革”之中,李培福从副省长的位置上被“拿”下来,担任生产指挥部副主任。他对此没有太多的抱怨,只是一心想着怎么叫甘肃人民脱贫,于是主动请缨深入景泰的戈壁荒原调查研究,规划提灌工程。从此,年近七旬的李培福不顾年迈体弱,拄着棍,日夜奔波,黄河滩头,戈壁荒滩,童山秃岭,处处留下了他的足迹。因此,在景泰你可以不知道华盛顿,不知道拿破仑,但是你不会不知道李培福。至今景泰人谈起他来仍是那么激动,那么真情充溢,而且,也仍像他生前那样亲切地称他为“老汉”。

  为了搞好工程建设,老汉冒着动乱时期的政治风险,面对着人们对甘肃搞大型水利工程建设的疑虑和困难重重的施工现场,不拘一格启用人才。只要对水利工程有一技之长,能为农民办事的人,不管是所谓有“问题”的人,受批判的审查对象,还是蹲“牛棚”的人,他都调到工程上来,委以重任。就这样,八九百懂行能干的技术干部、技术工人和管理人员冒着风沙来到人烟罕至的荒滩上安营扎寨,甚至是“戴罪立功”。为此,有人说他收罗了一批“牛鬼蛇神”。军代表“左”劲大,要抓人。李老汉不认那桩,拐棍一捣:“不管他那一套,把工程建设搞上去!”晚上收工后,他找那些“老九”们谈心到一两点,末了再学一段《为人民服务》。

  荒漠留下了他的足迹,绿洲树起了他的丰碑。

  景泰人说:老汉啥都惦着,唯独忘了自己的安危荣辱,忘了自己的一大把年纪,忘了自己的身子骨……

  人们记得,当年,一个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老汉在芦阳(灌区上水前景泰县城在芦阳镇)街上席地而坐,和人们拉家常,摸情况,烟卷儿一颗一颗扔过去,间或也尝尝芦阳的老旱烟。烟头火明暗闪烁,夜色依稀朦胧,民心民情民意,在这柔和的夜色里融入了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心中。老百姓的疾苦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

  人们还记得,刚开工那会,老汉拄着拐杖一个地窝一个地窝地给大家安排住处。一天早晨,老汉看见两个从天津来的支边青年,背着小孩在风里挖地窝,老汉难受得半天说不出话,夫妻俩安慰他:“快了,再有一半天就挖好了。”事后,他们对人说,他们看见老汉的眼睛湿了,说这话时,他俩的眼睛也湿了。那会,最苦的要算是那些家在外省外地的工程技术人员,在这大荒滩上一年四季回不了家,见不上父母妻儿,但却艰苦奋斗多少年。

  人们还记得,当时的施工现场不但技术条件设备差,而且生活也十分艰苦。风沙多,看不到飞鸟,地上连草都没有,5公里外去拉。县城里没有电,只有些土坯房。哺乳期的职工只得从南方寄奶粉,老汉了解这一情况后,马上办起农场,养上了奶牛和猪鸡,紧接着又盖简易房。便又有人说:你这是先治坡呢还是先治窝呢。李老汉拐棍一捣又上了火:工程要干,房子也要修!那会的条件真叫苦,点炉子找点劈材都难,问了百姓才知道要从地里挖草根。干活的人一人一个炒面袋,吃得像个熊猫。伙食大都是咸菜,煮黄豆加海带丝汤,民工们纯粹吃不饱肚子,不苦吗?光眼里沙子都吃了二两,为此,老汉念念不忘关心群众生活,搞点“物质刺激”。

  人们不会忘记,老汉爱串个门儿,谁家的小孩缺奶,谁家的小两口吵架,谁的爱人来探亲,谁家的老人生了病,他全惦记着。景泰工地上的人们异口同声地说:“我家的事别问我,问老汉!”

  人们不会忘记,为了景电工程,年老多病的老汉拄着拐棍在风沙里奔走。工地上缺粮食,他就忙着去运粮;缺少电机设备,他就亲自到兰化公司的仓库里去找;缺少运输的汽车,他就跑到省里组织车辆;一期工程草土围堰大会战时,因稻草不够用,工程无法进行。他二话不说,与副总指挥、省农业厅厅长贺建山连夜赶到五佛公社,召开群众会议,耐心细致地给群众做思想工作。第二天,群众往工地上运草的马车、架子车就排成了一条长龙。两昼夜功夫,群众运来稻草40万斤……

  人们不会忘记,在黄河上游建设这么高的提灌工程,是一项开创性的事业,国内没有可借鉴的经验。李培福组织工程技术人员精心勘测景泰川,选择最佳施工线路,提前半年完成设计任务。17公里上水管道,需要钢板3000多吨,当时甘肃难以解决。李培福支持技术总负责人陈可言大胆革新,自行生产预应力砼管,节约了钢材和投资。这项科技成果获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重大贡献奖。

  ……

  1975年深秋的一天,李培福告别难舍难分的景泰人民,告别战斗了8年的景电工程,登上了省委调来接他回兰州治病的专列……

  在又一个8年过去之后,一颗“面向群众”的赤胆忠心在1983年4月30日1时30分这山花烂漫的季节里却停止了跳动!

  兰州市五一期间停放烟火,以示哀悼。

  景泰的工人、农民、干部、职工闻此噩耗,无不放声恸哭。

  那一天,景泰忽降倾盆大雨。在如注的雨中,山,沉默了;树,垂下了翠绿的枝叶;一望无际的麦田,发出了撼天动地的哽咽之声。啊,用景泰川做纸也书写不尽我们对“李老汉”思念,用黄河水不衰竭的嗓喉也诉不完我们此时此刻的哀痛:

  老汉,我们的李老汉,永别了!

  老汉,你听见了么?你不愧是早在延安时期就受到毛泽东同志高度称赞的“模范县长”,优秀的共产党员!什么叫众口皆碑?什么叫虽死犹生?什么叫大写的人?你就是!我们的李老汉,我们的李指挥,我们的李副省长……

  景电工程是一项高扬程、大流量的电力提水浇灌工程,最大提水602米,平均提水高度460米。

  在省工程建设指挥部的领导下,景泰全县人民总动员,万众一心,艰苦奋战,配合工程技术人员,打通隧洞7条,削平山头100余座,填平山谷100余条,开挖支渠以上渠道177公里,完成土石方449万立方米,浇筑混凝土10万立方米,架设渡槽15座,总长16公里,安装压力输水管道171公里,建成泵站13座,建110千伏变电所1座,35千伏变电所6座,总投资6608万元。

  那是一个令景泰人民激动不已的日子,那是一个被干旱束缚了千百年后终于解脱的日子。1971年10月1日,景泰人民盼了多少年多少代的愿望实现了:奔腾的黄河水,通过强大电力驱动的水泵,经过管道,跨过渡槽,爬过山冈,穿过隧道,“跳高”336米,流进了干渴得冒烟的千年荒滩——景泰川。

  1975年,工程全部建成,总扬程472米,提水流量10.6m3/秒,年提水量1.48亿立方米,装机容量6.78万千瓦,发展水地30.42万亩。

  “自己设计,自己施工,自造设备,自筹资金”的方针,有力地显示了甘肃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

  “两年上水,三年受益,五年建成”的奋斗目标,创造了甘肃水利建设史上的一个奇迹。

  景泰川电力提灌第一期工程的兴建揭开了景泰历史的新篇章,使这块土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水流到哪里,变化就跟到那里。水流到哪里,方圆几十里几百里的群众就赶到那里亲眼目睹开闸放水时那难忘的瞬间。他们狂喜的心情无以言表,说自己一天笑的次数比过去一年还多,“炒面加锅盔,吃饱肚子没问题”的神仙般的日子不远啦!

  久经干旱的群众欢欣鼓舞,他们站在泵房的出水口边,守在渡槽旁,迎接这生命之水的到来。那久被岁月磨砺的干涸的一双双眼睛湿润了,那被焦渴的大山挡住的视线开阔了……没见过大千世界,来自穷乡僻壤的农民以万分欢喜的心情拥抱黄河水给他们带来的新生活。

  一期工程通水以后,安置贫困山区移民7万人,许多村庄整建制地从山区迁往灌区;建立起有900多名军垦战士组成的4万多亩的国营条山农场和6万多亩的20多个厂矿企业、部队农场,解决了一万多名职工家属的安置问题。

  人进沙退,人住沙散。景泰川电力提灌一期工程的建成,为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地区恶劣的生态与自然环境创造了条件,为其进一步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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